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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糊涂老人

俚俗说“七月半,鬼乱窜”,人们都以为是七月月半,也就是七月十五的时候群鬼将会从地府里爬出来,在人间施虐一回才回到地府去,于是人间也多了鬼节一说,人间纷纷祭祀,犒劳群鬼,让他们满满意意舒舒服服回地府去,不给人间添乱。

然而七月月半,并不是一个月之半,而是月亮半圆,也就是七月初七,月近上弦,这一天乃全年至阴之日,一切妖鬼邪气横生,间或有邪魔恶妖猛鬼生成为祸人间。

不过今年倒是不会了,太阳将一切都烤出火来,整个空气里都是阳光的气味,容不得任何寒冷的气息。即使是在这义庄,即使他静坐修炼,运用冰凉的灵力贯穿全身,平安也还是感觉得到全身火热,这样的日子简直没法让人过。

像这几天很多时候一样,狐娘都把平安一个人留在这里,她不知道出去做什么,平安也很想跟出去,在树林里最少可以追踪一只蝴蝶或者捉住一只青鸟,这义庄实在是太无聊了,而且这热度简直要将他晒化。

正当平安炎热难当的时候,突然一股寒气逼人,天色猛地暗下来。平安立刻走出义庄来看,只见天上太阳一点点地被一团暗影遮住,天也越来越黑,最后竟然完全不见五指。

天狗食日,平安听说过这个故事,说是天上养了一只癞皮狗,平常没事做就玩太阳,有时候它不小心玩着把太阳一口气吞在嘴里,于是人们就那一会儿看不到太阳了,不过它很快就会吐出来,因为太阳太热了,会烫着他的嘴巴。

第一次看到天狗食日,整个世界天昏地暗,平安很兴奋,据说同一地方好百年才能看见这样的景致一次,虽然天上那只癞皮狗狗肯可能随时都把太阳吃掉,但是据说天上的时间跟人间并不一样。

过了很久,太阳并没有露出痕迹来,这时平安就没有那么兴奋了,虽然太热但是他还是比较喜欢有太阳的时候。

又过一会儿,天上依旧没有放光的意思,反而突然气温骤降,一阵寒气似乎从天而降,顿时冷得平安全身哆嗦,他全身烧起妖火,好大一会儿才暖和过来。与之而来的是鬼哭之声,凄凄厉厉,撕咬着人的心魄,平安只觉得脑袋里一阵疼痛,这鬼哭之声好似变成了千万利刃,在他脑袋里绞割让他痛不欲生。

他想起鬼叔教他的静心法,盘坐下来,闭上眼睛,均匀呼吸,放空脑袋什么都不想。但是没有什么作用这些鬼哭之声就像是从他自己的脑袋里喊出来的一样。

“小孩,这里面有人住吗?”

突然平安听到一个人在叫他,他还以为是自己脑袋里的幻音没有理会,依旧闭着眼静心打坐。

“小孩?这里面有人住吗?”

那人又这样问道,平安感到很奇怪,为什么自己脑袋里会有这样的声音,他觉得是自己定力不够,于是更加闭紧了眼睛,如果自己的心都无法控制,那么这些年的修行不是浪费了吗?

“小孩!”

终于,问话的人忍不住推了平安一把。

平安感觉到有人推他,才睁开眼睛,发现是有一个人站在了他面前,现在天色虽然不是漆黑了,但是这个人看起来也只是一团影子,而且这个人身上没有任何鬼气或者妖气,就是个实实在在的人。很久没有人到这义庄来过了,平安看到这个到这里来的人,感觉很奇怪,平安盯着这个人看。

“小孩,这里有人住吗?”

平安终于看清了这个人的样子。这人一身黑袍,脸上瘦骨嶙峋,眼窝深陷,就像是被吸干了水分一样,看起来一个七八十岁了的老人,不过他面色温和,看起来虽然有点可怖,但是眼睛里闪烁的是温柔的光,小平安一下子就放下了戒心。

本来小平安从来没有戒心的,但是最近狐娘天天说,他才总是警惕,看这个人似乎不是坏人,还是个老头,平安就完全失去警惕了。

老头被他这么盯着看,感觉到很难为情。这孩子打量着他,就像是审视一个十足奇怪的东西,虽然知道自己的容颜实在不好看,但是作为一个老人,应该不能太挑剔吧,老者已经在心里对这个孩子摇了无数的头,直到这孩子脸上露出笑容,眼神纯粹得像是新生的羔羊一样,老头心里对这孩子的偏见才没有了。

“有人住!”平安回答老人。

“哦,那这里面都住的什么人啊?”老头又问,当然一个孩子不可能一个人住在这里。

“我和狐娘。”平安很老实的回答老头的问题。

“胡娘?”老头听到这个名字吃了一惊,但是他想也不用大惊小怪,有的女子带着个私生子躲着人群住是常有的事,当初他还没有到处游荡,也还是住在一个义庄里的时候,也接纳了许多女子,这些可怜的女子啊,是多么好的母亲。

“嗯!”平安听他问,就回答,他还以为老头没听清楚。

“你娘现在在家吗?”老头继续问。

“不在。”平安简单地答。

这孩子怎么别人问一点他答一点的呢,老头想,这个时候小孩不是该问自己有什么事或者有什么需要帮助吗?

“那你娘什么时候回来呢?”老头继续问。

“不知道。”平安摇摇头。

老头本来想问一问他可不可以在这里借宿一宿的,但是这个孩子看起来傻傻地,似乎做不了决定,如果自己问了,孩子答应,他娘却不开心可就不好了。这让老头进退为难,现在这天狗食日还没有消,他也不能到处乱走。而且这孩子似乎一点礼貌都不懂,好歹让他进去坐一坐也是好的啊。这孩子就这么坐着,看着他,傻傻的样子,老头还真是什么办法都没有。

“小孩,可以让我在这里坐一坐吗?”

僵持了一会儿,老头不知道说什么,他还是厚着脸皮的问出来。

“哦,当然可以啊!”小平安突然反应过来,狐娘教给他的礼貌,因为从来不用就忘记了,现在老头这么问了,他才想起啦。

平安就想得更多了,他站起来,进屋里去搬了一张小凳子来给老人坐下,自己才又坐在一边,他们就这么坐着什么都没说。

所谓天有不测风云,天狗食日长久没有过去,不一会儿狂风大作,竟然下起大雨来,看来天狗食日是过不去了。

这回平安懂事了,他立即站起来,请这老人到里面来,别在外面淋着雨。可是老人说没有得到他娘的同意,他是不敢进来的,平安也没有坚持,只是把大门开着,他坐在门里陪着这个老头。

小孩这一举动让老头倍感心暖,这小孩虽然看起来笨了点,又不会说话,但是心还是个好心,如今这样的人都少见了,他见到的小孩莫不都是伶牙俐齿,可以叽咕叽咕说得他一句话都答不上来。

雨下得很大,平安还没有注意到,那些鬼哭之声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平常就是这种狂风暴雨天,这些野鬼才狂呼乱叫,就好像说这些狂风暴雨都是他们召唤来的一样。不过没有声音也好,也省得亲近。

老头坐在门口,渐渐地靠着门框睡着了,平安想了想,他觉得这老头这样睡着会冻着,就拿了一件自己厚一点的衣服给老头披上了,他看着老头睡得很香,就像是一个孩子,这些狂风暴雨对老头一点都没有影响,他觉得这老头真的很奇妙。

一道白光从暴风雨里穿过来,老头猛地惊醒,他看见一个二十来岁的小姑娘站在大门口,看着她,姑娘眼睛里都是怀疑的神色,他立即站起来,才发现自己身上盖了一件衣服,顿时更加满意这个小孩,不过那女人的眼神让他的心慌慌地。

狐娘打量这个老头,身上没有任何妖鬼的气息,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甚至太过普通了的老人,主要是就算是他一个老人,他长得还是丑了点。狐娘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如此大年纪的老人会走到这偏僻的义庄来,但是确实只是一个老人,她也就不想太多了。

“狐娘,你回来了!”

听到小孩喊这女人娘,老头有些莫名其妙。不过,这时候他想起孤儿领养孤儿的情况来,这世道太坏,这些情况他也是见过不少的,特别是那种七八岁的小姑娘,看见一个襁褓里的孤儿可怜,就领养起来,以为自己可以将那孩子养大。可怜的是大多数是这姑娘并着那婴孩一起饿死了。他年轻的时候也是救过这样的几个孩子,不知道那些孩子长大了都怎么样了,是不是还有一个善良的心。

“老人家,你怎么会一个人到这样的地方来呢?”狐娘问。

“老头我是个收尸人,住义庄住惯了,今天到京城来,想要找个地方住,打听了说是这里有座落魄了的义庄,我就过来了,没想到这里已经有人住了,不知道姑娘可否收留一晚。”老头很诚心的说道,也是没有骗他们。

“这怎么可以呢,这义庄寒气逼人,你这样的老人家只怕住一晚上就受了风寒。”

老头听出那姑娘的意思是不答应,他也不气恼,他一路走过来,这边废弃的房子还有很多,随便收拾收拾也能住,只是义庄他住惯了,有感情。

“要不这样吧,老人家,我把你送到城里去,租一间客栈住下,我帮老人家把钱付了,您这样的老人家一辈子肯定也做了不少好事,不能好人没好报,您到京城来,还让您老住这种破烂的地方。”

狐娘想了一下,他觉得就这样拒绝一个老人不合适,而且这老人还说自己是收尸人,一辈子干的好事肯定很多。若是没有老人这样的人,也就建不起这义庄,也就自己见不到三弟。她把这一切的好处都归功到这个老人身上,顿时老人变得好像祥光满照一样。

“不不不,这怎么可以,萍水相逢,不能让姑娘破费,我随便找个落脚的地方就行了。”

说着雨也停了,天又亮起来,平安没有看到天狗是怎样把太阳吐出来的很失望。

“应该的,应该的,当初要是没有老人家这样的好人,我也没有这义庄落脚,老人家不要推辞,我这就送老人家进城里去。”

老人执意不过便顺从了狐娘,狐娘便扶着老人一路进城去。老人年纪看起来大,但是却还是腿脚灵便,狐娘一向不擅长走路,竟然还走不过这老人家,她想这老人家这样大的年纪还有这么硬朗的身体,也是好人好报吧。

一场大雨之后,人都躲了起来,街边摊贩都收了,狐娘很快安顿了老人家,之后找了一个偏僻处,见没有人,化成一道白光飞回义庄去。

今日竟然天狗食日,只怕突生异变,狐娘还是有些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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