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经历过这场插曲后,纪荃不知为何内心隐约不快,仿佛有种无形的灰尘罩在心头挥散不去,他便急忙告别了郜齐颢抱着那个丑婴回到了双溥寺,却不知道公冶世族的掌门以及田裕都派人去寻这个丑婴,他将孩子送去寺里后,又将栾仔送去了郜府。
郜齐颢去寻“昂鹤仙子”暂且不提。
郜慕朵见了那只貂爱不释手,急忙问纪荃这只貂叫什么名字。
纪荃说她叫栾仔,慕朵乐得哈哈哈的拍手直笑,倒是仲长姻在旁边解释道:
“这种貂从前听家里的长辈们说起过,名字叫做‘变幻绯玉貂’,你瞧它的眼睛像不像红玉!”说罢,便指着给慕朵看,慕朵才没有兴趣管什么绯玉红玉就只是用手揪着貂的皮,说到:
“这貂皮不错,可以给大娘做一件斗篷,等天气转凉了,就用的上了。”
长姻听到她说这话,不禁开始担忧起栾仔的命运。
栾仔安安静静的躺在慕朵怀里,一身雪白的皮毛闪闪发着光芒,两只温婉的眼睛,充满爱意的望着众人。
慕朵又开始说话了:
“长姻妹妹,你吃过貂肉吗?”
仲长姻一脸窘迫的望着郜慕朵,不明白她面对这样的一个圣灵怎么会产生“吃”这个念头。
“你快放了它吧!”仲长姻从慕朵怀里夺过白貂。
“你不是说它能变换成仙童吗,它怎么还不变?”慕朵昂着头问道。
纪荃不知道怎么回答,又从仲长姻怀里接过栾仔。
这时夏锦汜已经领着慕朵的小弟弟过来了,夏锦汜身着玉色挑丝双窠云雁斗篷,衬得面庞娇艳欲滴,他一进屋就把斗篷的帽子摘下,甩了甩头发。
“纪荃师兄好,慕朵妹妹,长姻妹妹,你们去外面看过没?”
“怎么了?”慕朵问道。
“郜老爷叫来戏班子的人来演戏,你们不去看看?”
“此话当真?老爷平日里不是最烦那些唧唧歪歪唱戏的么?”仲长姻用不可置信的语气问道。
“当真!还请来了乐府的夫人小姐,其中就有二哥的婚约对象!”
众人一听这话来了劲头,纷纷想去看看,郜老爷要给二哥娶个怎样的妻子。却突然想到这十来天二哥一次都未回家过,但转念一想,这很正常,平日里也是很少见二哥的,遂不再怀疑。
郜老爷请戏班子唱戏,仲府、黄府、夏家庄的大人乡绅们都到了。
慕朵跟着他们同往,见一十几岁的少女梳着垂挂髻,头戴烧蓝云形猫眼绢花,穿着素色常春藤纹烟罗衫,外披粉蓝色素雪绢纱衣,样子格外俏皮,轻盈纤巧,冰肌玉肤,明眸善眯,眉如新月,朱唇皓齿。
又见一待嫁少女,梳着垂鬟分肖髻,头戴雕金蝶形红珊瑚钗、镂空蜻蜓琥珀步摇、衔珠桃形玉簪,内着黎色绣烟霞紫芍药云烟裙,外披浅紫娟纱金丝绣花长衫,亭亭玉立,弱柳迎风。
她四处张望,衣着华贵的少女妇人随处可见,久之,也就不甚新鲜。
她抬头看,阳光明媚、旭日高升,秋风习习,梧桐叶落、桂花飘香。
她急忙向前走,却无意间撞到一个人的怀里,她抬头张望,眼前的人却并不认识。
那个人扶起了他。他身穿一件石青色雨花锦裰衣,腰间绑着一根黑色宝相花纹宽腰带,身材高挑秀雅。
她拍拍身上的尘土便往厢房而去,仲长姻紧跟在她的后面,一同走至厢房,看她的样子十分悲戚,不解问道:
“你怎么还有消沉的时候?”
夏锦汜这时正好路过厢房,凄凄切切、愁眉苦脸的样子不禁嘲笑道:“傻五妹,居然知道伤心!”
慕朵一个枕头朝他扔去,夏锦汜急忙躲开,凑到仲长姻身边问:
“她这是怎么了?怎么不去看戏躲在厢房里闹性子。”
仲长姻也只是摇摇头不说话。
夜里,仲长姻陪郜慕朵在一个床上睡觉,听见她呢喃着说梦话,隐约听见“婚娶”“洞房”等的字眼,不禁吓了一跳。此后每夜都这样,知道一次,郜慕朵梦中惊起,口吐白沫,全身颤抖,说些乱七八糟的话,才把郜夫人也引了来。
第二天,变请了些大夫来看,毫无办法。
府里的人只是眼见着慕朵话越来越少、意识越来越消沉,也常常不吃不喝,夜间便哆嗦着吐白沫。
郜老爷甚至都请了宫里的太医来看,但还是毫无解决办法。
“许是受了凉,先开些祛湿冷的方子吧。”冷太医面无表情的给慕朵把完脉,提笔写了一张方子。
郜老爷想起在郜齐煊降世前夭折或者早逝的几个孩子,不禁担忧了起来。
“难道这个孩子又要保不住了?”他心想。
夜里,也是难以安睡。
他的第六房小妾,平日里最看不惯慕朵吆五喝六的神气,便在他耳边进谗言。
一天夜里,郜老爷在她屋里过夜,至深夜,郜老爷惊起,她便在郜老爷耳边说道:
“我在娘家时曾经听人说起过,家里有这种女娃,就该早早送出去,然后等长大了再接回来。”
“这时为什么?”郜老爷急忙问道。
“你想啊,晦气的东西不都往外送吗?”
郜老爷听见别人说自己女儿晦气,起初觉得心里不舒服,正要发怒,忽然转念想到,自己当初不就是这么对待他的煊儿的吗,尽管名义上是为他好。
“明天再说吧!”他还是觉得像黄半仙打听打听比较好。
仲长姻不知道从哪里得知郜老爷要把郜慕朵送出去,便偷偷的告诉了郜慕朵,慕朵本来就郁郁不乐,一听这消息,更是白天夜里发脾气,把郜府搅得鸡犬不宁,郜老爷看到慕朵的样子像极了当年的郜齐煊,更是打定了主意要把她送出去。
一天天的,随着病情的加重,慕朵越来越癫狂,府里受不了慕朵怪脾气的下人纷纷离去,并且到处宣扬“慕朵疯了!”“傻五妹真傻了!”“傻五妹疯了”之类的话,郜柳氏听到这话,气愤不已,害怕对慕朵的名声有影响,也就赞成把她送出去。
郜慕朵索性“以傻买傻”,真的装起了傻子,也不正常说话了,唬的整个郜府翻了个个。
但是,不管用什么方法,郜慕朵还是没有逃过被送走的厄运,临行前,夏锦汜将变幻绯玉貂硬塞到她的怀里,陪伴她同行的还有两个丫鬟。
那日正值立冬,她披着一件梨花青绣刻丝瑞草云雁广袖双丝绫斗篷,内着蔷薇粉织彩百花飞蝶千水裙,临行前,仲长姻执着她的手,不忍分离,而她的几个临时“战友”,分别是郜夜安、夏锦汜、仲长姻,全都泪眼汪汪的看着她,就连纪荃也觉得心痛如割。
雪花飘落了,落在郜慕朵的斗篷以及发丝上。
郜慕朵转身上了马车,突然抱住白貂恸哭了起来,她想起自己以后一别数年,再也看不到父母以及兄弟姐妹,就难过的喘不过气来。
她掀开马车内的石榴红帘子,频频的回头望着仲长姻他们,她咬着唇,嘴唇都咬破了,只尝到血的苦腥味。她突然不可抑制的大喊了起来,但没有一个人回应,马车夫沉默的赶着马,并不理睬她,那两个丫鬟素日里安静惯了,也是静静地骑着马一声不吭。
马车行了五六里,郜慕朵也应经声音沙哑了,她停止了哭喊,眼睛看向不知名的某处。
两个丫鬟将郜慕朵抱出了马车,其中一人用手帕将她的眼泪鼻涕擦净,便把她放了下来。
雪已经下的很大了,地上的积雪十分厚,郜慕朵的膝盖都陷了进去,只觉得腿脚一片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