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得前世的这次晚宴，只有她和萨谷两人，气氛却一直都不算太热烈，只有他不疼不痒的关怀，漫不经心的安慰，索然无味的交谈。
那一次，萨谷甚至没有提及一句关于她这次小产的调查结果。
无声无息的沉默之后，更是令人窒息的争吵……他们不知何时提到了范姜陌的名字，变成他们之间嫌隙的开始。
索筱芙向来心直口快，对范姜陌的几句偏袒，竟被萨谷牢牢记在心上，在她的废后诏书上又多了一项不忠的罪名……
她笑起来，目光中透着深沉。这一次的晚宴她知道自己该怎样做了，总之这个关头不可与萨谷硬碰硬，暂时需要萨谷的支持，然而她也要让这个懦弱的丈夫明白，她也不是一味的柔顺，不是一味任人欺凌，她要为那个还未来到这人世的孩子讨个公道。
并且她的心中也有自己想要保护的人……这一次，她绝不会再提及范姜陌的名字。
夜空晴朗，子衿台上琴声悠扬。一桌佳肴色香味俱全，尽是御膳房不可多得的佳作。
清酒甘洌，晕红了她的脸庞。
萨谷悄悄向她看过去，此时的索筱芙更加令他怦然心动，甚至比四年前第一次见她时还要显得娇媚许多。
只是她虽然在笑，表情却一直都是冷冷的，像天边的明月，有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寒。
“王后……”他伸手过去，搭在她肩上，有些讨好的笑着，本想趁兴将她揽入怀中，却没想到被她灵巧的躲开。
她动作巧妙像是只微微转了个身而已，紧接着又低下头去，恭敬的跪在席边。
萨谷愣了愣，苦笑一下，手中酒杯不经意间滑落，“王后是还在生孤王的气？”
“大王说笑了，”索筱芙拜了一拜回答，“臣妾怎敢生大王的气？况且大王哪有做过什么让臣妾生气的事呢？”
“孤王知道，小产的那件事在你心中一直是个结……筱芙，你我是夫妻，有什么话不妨脱开别的身份，只以夫妻的诚意交谈。”
索筱芙沉默，抬眼看看他，他的面庞一如从前的俊逸，他的目光还似曾经的温柔，恍惚一瞬间，她似乎又要被这个男人蛊惑。
然而他现在的每字每句，都像是透着浓浓的假意，她提醒自己前世的遭遇，微微波动的心也迅速平静下来。
索筱芙浅浅一笑，眼中的恨一闪而过。
“好，既然大王说我们是夫妻，那臣妾倒也想以夫妻的诚意，和大王好好谈一次。”
萨谷看上去很高兴，坐直了身子，像个在母亲面前淘气的孩子，静静聆听她的一切。
他想听到她的抱怨，她的委屈，她的妒忌，甚至她的骄横，他希望她像那些妃嫔，腻腻的贴在他胸前，小嘴嘟起，撒娇的冲他说：大王今晚留下，不许去别人那里。
而她却默默为他斟满酒，冷冷的抛出一句话：“不知大王对臣妾小产的事情，是怎么调查的？”
他端着酒杯的手，明显的颤了一下。
犹豫许久，萨谷低声答道：“那件事已经有结果了……想必早有人告诉你了吧。”
她的嘴角向上翘翘，透着道不明的嘲讽。“大王所谓的结果，就是处死坠儿吗？”
“那么王后还希望孤王怎样做？”
“坠儿是我宫里新来的宫女，与我无冤无仇，”她看向萨谷，眼中掠过一道泠冽之光，“可是大王你知道吗，坠儿的家人，都是扈珀府上的家奴。这丫头进宫之前不知被谁篡改了身份，变成了孤儿，才分到臣妾宫里。”
萨谷眉头紧蹙，“王后……你在怀疑丞相？”
“我没有怀疑谁，只是将我调查到的情况如实向大王禀报而已。”
“可是丞相一直都是维护你的，”萨谷倾过身子，拍拍她的手背，“这几天在朝堂之上，群臣又为变法的事情闹的不可开交……孤王私下问过丞相的意见，丞相虽然不答话，可孤王觉得，他应该是支持你的。”
索筱芙心中暗笑，那只老狐狸支持的，恐怕是宫里源源不断送进他府中的奇珍异宝吧！
既得的利益，只有傻子才会放过。
“并且贵妃也一直对王后敬畏有加，”萨谷继续说道，“孤王让她助你协理后宫，她也一直尽心尽力。”
见她的表情还是冷冷的，他一把扳过她的肩，笑道：“况且你小产之后，她不是也及时将补身养气的汤送来了？”
索筱芙心中像堵了一块石头，紧紧握拳的手，在不停的发抖。
这样的君王，不仅懦弱，更是昏庸！
她早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只是微微一笑，美丽的眸子直视着萨谷，像是两把利刃，要刺穿他的心。
“大王果真是这样认为？”
他轻叹一口气，“筱芙，孤王知道，这件事对你的打击不小……其实我也心疼啊，这毕竟是我们第一个孩子。不过我向你保证，我们以后还会有很多孩子……”
他牵起她的手，绕到她身后，环着她纤弱的腰身，她的体香隐隐飘来让他无法控制。
他的鼻尖轻蹭她细嫩的脖子，一只手摸索着她的裙带，“我们不光要有很多孩子，我们的儿子也会是太子，以后整个国家都是他的……我们不是还说好要一起变老吗？筱芙……这些日子我好想你……”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飘渺的像是蒙在月亮之上的那层云。
她的神智却越来越清楚，他的抚摸和求欢，只让她感到恶心。
她在那一刻突然想到了范姜陌，心狠狠疼了一下，一滴泪顺着眼角滑落。
“大王，这恐怕要让您失望了……”她的声音中带着冷若寒霜的笑意。
萨谷的动作停了下来，愣愣的看着她。
她的泪落在他的手背，而她的嘴角却倔强的扬起。她转过脸，勇敢的看着他的双眼，身上那股不容侵犯的傲气和陌生冷淡的绝情，都让他感到害怕。
“大王，我们以后或许不会再有孩子了。”
他微微有些愠怒，“王后，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臣妾说的是实情……”她冷笑道，“这次是麝香珠子，下次会是什么？是红花汤吗？有人想害臣妾和臣妾的孩子，会有很多种办法，当然也会有很多替罪羊，一次次掩盖她们的罪行。”
“这一次是臣妾，下一次又会轮到谁？”她笑的越发让他看不明白，似乎总有那么一种嘲弄对末世的哀悼，弯在她嘴角两头，“是凌昭仪？徐昭容？或是贤妃德妃？真凶不除，大陨江山……还会有子嗣绵延吗？”
她俯下身子，在软席上叩头。“大王，臣妾的身子还没好全……太医说要静养，还请大王别处歇息吧！”
萨谷的心中掀起层层叠叠的波澜，像是汹涌洪水，冲垮了他所有的骄傲与自信。
索筱芙回眸浅望中，眼角瞥着淡淡的忧郁和对他无尽的心灰意冷。
然而她所有的话语，又像是寒冬飘雪，一层层盖在他心上，似是掩埋了这几年的夫妻情深……她不再是那个成天腻在他身边的小女孩，她似乎一夜之间长大，蜕变成一朵娇艳却带着剧毒的食人花。
“公主……”傲竹见萨谷走远，担忧的走到索筱芙身边，“您这样把大王得罪了，该怎么好！万一引得两国交战……”
“哪会这么严重！”她轻笑道，“别担心了，他现在不会对我怎样的。”
她把握十足，此时萨谷的疑心，应该全然在于她怎么会突然之间变成另外一个人。
他既然能在她小产之后将范姜陌召进宫，想方设法逗她一笑，便也能在她对他冷言冷语的时候，与范姜陌继续商讨对策。
或许不至于如她所愿立即戳穿扈尔玉便是她小产事件的幕后主使，但也能引起他对扈家的戒心。
这样一来，萨谷、扈家、伊禄凯三股力量便被分散，变法之路便又向前迈进一步……
而潜意识里，她竟有种欢欣之情，或许还会有机会再见范姜陌一面吧……她不禁绯红了脸颊，隐隐笑意浮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