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长安挤进人群,只见圈子里的地上落满了棉花絮子,两个人蜷缩在一起,双手紧紧地护住头。可是身上的棉衣却被生冷的牛皮鞭抽得稀烂,里面的棉花随着鞭子甩的到处都是。
那工头仍未罢手,见围观的矿工越来越多,狞笑着打得更凶了。皮鞭上下飞舞,到后来带起的就不是棉花了,而是粘糊糊的血。地上的两个矿工,身上到处都是一道一道的血印子,鲜血正不断从伤口渗出来。
工头边打边叫道:“大家都看好了,这就是不守规矩的下场。每天三百斤,少一斤的话,我就用这鞭子从你身上抽下一斤肉来抵数。好了,都散了。”
那两名矿工一动不动,眼见着不行了,工头才歇了手,一摇一摆地回到暖棚里去了。
和那两名矿工要好的伙伴,拥上去要抬回木屋,却发现两人早已没了呼吸。众人义愤填膺,却无人出头,只得将尸体抬入一个废弃的矿洞,草草掩盖。
秦长安也是气愤无比,但这种情况之下,任何轻举妄动都是自寻死路。
在接下了的半个月中,不断的发现有人死于非命,有打死的,有冻饿而死的,有被倒塌的矿洞压死的。秦长安每天都生活在紧张当中,除了这些,还有了一个使他无比恐惧的感觉——那就是体力在急剧下降。
开始来的几天,通过一整天的劳作,勉强能完成规定的三百斤矿石。可是,一段日子下来,劳累和猪狗不如的食物渐渐掏空了他的身体,要完成这个任务,已经是感到越来越力不从心了。
秦长安明白,再在这里呆下去,结局只有一个,被活活打死。要想活命,就只能从这里逃走。可是,这里守得铁桶一般,单靠个人的力量,那就是天方夜谭。必须要尽快找一些同伴了,多拖一天,就是向死亡靠近了一步。
在秦长安的身边,那些一起从新兵营跟来的人,一次次的分流过后,只剩下了十几个人。联系了分到其他矿洞的新兵,加在一起也就三十几个。面对这山坳里整整一营五百个士兵,手无寸铁、骨瘦如柴的新兵连送人头都不够格。
秦长安在这些矿工中仔细寻找着可能的同谋者,很快有两个半个人进入了他的视线。
一个叫范强,外号“强把子”,五大三粗,虽然瘦削,但骨架摆在那儿,丝毫掩盖不了他的英武之气。每日呼三喝六,出工时前呼后拥,有一帮子矿工追随他。
另一个叫柳无理,听说以前是个教书先生,被乱军裹挟抓到了这里。虽然手无缚鸡之力,但在这严酷的矿场中能够活下来,这本身就说明了一些什么。矿场中很大一部分矿工都很尊敬他,称他为柳先生。
还有的那半个人其实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孩。半年前随父亲来到这里,不到一个月,父亲就死了。但这个小孩长得白皮嫩肉,在矿场这样糟糕的环境中,居然没有一点营养不良的迹象。一张巧嘴能说会道,时不时地把那些士兵逗得哈哈大笑,人人都“小帮子、小帮子”地叫他,一副很喜爱的样子。其实秦长安最看重的一点是,这小孩居然能自由在矿场走动,没有人干涉阻扰,偶尔还能走出拗口,这可是能派上大用场的。
如果有了这三人的帮助,秦长安对逃跑便有了把握。
这天下工回来,秦长安决定先对这个柳无理进行试探试探。趁着守卫不注意,偷偷溜进了他住的木屋。
“柳先生,听说你曾为人师,师者解惑也。现在我有一惑,不知先生能否为我解一解?”
坐在大通铺最里边的柳无理,正在闭目养神,听到秦长安的问话,抬起头了看了看,眼中精光一闪,一个神秘的微笑一现而隐。
“请讲。”
“如何活下去?”
“羊吃草,虎吃肉。那就看你要怎样活了。”
秦长安听他话中似乎另有玄机,不敢乱语。
“乱世之中,只有世道才有选择的权利。我辈蝼蚁,哪里能够选择怎样活,也只能随波逐流。”
“既然世道有选择的权利,那何不选择一个世道?”
秦长安立志参军,本意便是为了一个清平的世道,只是现在落到了这样的地步,一切都成了虚幻。如今被柳无理说中了心事,当下沉吟不语。
“你是哪国人?”
秦长安哪里料到这个问题又让他为难了。斟酌半响,知道这柳无理果真是个深藏不露的高人,决定坦坦荡荡以诚相待。
“自记事以来,便逢战乱不休,跟随父母东躲西藏,后来家人遇难,委实不知家在何方。现在想来我一生漂泊四方,居无定所,只在儿时过了几年安生日子。如果真要说属于哪国人,我想我是秦国人。”
“秦国人?秦国从始皇统一万方,威震天下。到几百年后的现在,已然分崩离析,散成无数小国。秦国如今不复存在,或许连始皇后人都不敢自称皇族了。你以秦国人自居,不怕惹来杀身之祸吗?”
“离死也不远了,有何在乎?不知先生高才,为何屈身在此?”
“时候未到,到则迎刃而解。”
两人闲聊了好一阵,秦长安却总感觉什么都没问出来,而自己的情况却在不知不觉中透露给了柳无理。在聊下去,已经毫无意义了,于是起身告辞而去。
秦长安一出门,木屋内另一边的通铺上,正在睡觉的一个人,坐了起来,正是范强。
“先生,看他怎么样?”
柳无理还在看着没有了秦长安背影的房门,意犹未尽地说道:“观此人相貌谈吐,日后前途不可限量。强把子,如果你有意,今后可追随于他。”
“先生,你又说笑了,他一个奴隶矿工,哪里值得我追随。说正事,咱们的计划,要不要把他拉进来?”
“反正也还有一段时间,先看看再说。”
太阳照常升起,采石的任务还是必须完成。秦长安每天都为了活下去努力开采。这一天,完成任务后出洞时碰上了一个新兵营的老弟兄,名叫方程。两人说着话一起出来交矿石。此时天已经快黑了,刚好到了完成任务的限定时间。
也是合当有事,那工头不知为何溜达到了矿石过秤的地方。守秤的小管事不敢马虎,严格称重,先称好了秦长安的矿石,加上前两次运出来的,超过了三百斤了。
到了方程这儿,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