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夜,街两边灯火盏盏。
德胜楼原本不叫德胜楼,只因有书生进京赶考,金榜题名之后,就来此楼与好友把酒言欢,酒楼老板为了生意应景,取“旗开得胜”之意,改名为“德胜楼”。
不管是寻常文人学子,还是有功名在身的秀才举人,到了长安城后,最爱的去处就是德胜楼。一来可以结交同道中人,二来可以一鸣惊人。
这可不是瞎说,是有真实例子的。
曾有江南一穷酸秀才,因为开罪考官,年年榜上无名,空有一身学识,却无处施展抱负,郁郁不得志。后来流离到长安,登德胜楼饮酒作长诗,被当时在场的太子监左祭酒大人姚崇赏识,被举荐入宫面圣,直接参加当年殿试,一鸣惊人,成为一时佳话。
吴小四神往地跟我瞎扯完,忽然指着车窗外面,疑惑地道:“咦,这马车很是眼熟,好像是太子监某位大人物的,可我一时间想不起来那位大人是谁了。”
我好奇地探头去看,发现他指着的是一辆很普通的马车,并无特别之处,便道:“这只是一辆普通的马车,你怎么知道就是太子监哪位大人的?”
谁知吴小四毫不犹豫地道:“这位大人曾经去过我家做客,我偷溜出来贪玩与那位大人失之交臂,但在门口见过这辆马车,车夫都一样,后来回家时听我爹无意中说起,那天来家里做客的是太子监的大人。”
我忽然想到一事,便故作嬉笑地打趣道:“要我猜,那天上你家做客的可能是太子殿下,吴小四,你错过了一段锦绣前程啊。”
吴小四斜了我一眼,不屑地道:“太子李建成?他算个卵,本公子仰慕的人是二皇子李世民。”
当今太子是李建成?
也就是说,现在是初唐,皇帝是高祖李渊,年号武德。
我勒个去,一梦回初唐,李二竟然还是秦王,还没有发动玄武门之变。
我很想知道,现在是武德几年?
此时,吴小四满脸崇拜地道:“秦王战功卓著,太子和三皇子加起来都不及他九牛一毛,论才识,秦王更是甩那两人九条大街。太子也就是命好,如果他不是嫡长子,他哪里当得上太子。”
我打了个哈哈,忽然扶额皱眉作苦恼装,道:“哎呀,最近身子虚弱,老是犯头晕,都忘了现在是哪一年了,呵呵。”
吴小四哪里看得出我是一个心机婊,毫无猜疑地笑骂道:“现在是武德八年,陈兄,我看你身子虚弱是假,被嫂子拳打脚踢打傻了是真。”
我佯装怒状,推了吴小四一把,突然马车停了下来,传来车夫的声音:“少爷,陈公子,德胜楼到了。”
吴小四惊喜地道:“到了?哈哈,好,陈兄,走,我们一起去见见长安城的诸位文人雅客,这种机会可不多啊,加上再有四个月,就是一年一度的开科取士,长安城里的秀才举人多如过江之鲫啊,今晚德胜楼肯定很热闹。”
因为得知现在是初唐,李杜白未出,我心情大好,如果不是时机场合不对,我早就激动得想仰天长啸:天助我也。
诗仙诗圣之才啊,想想就激动得想脱裤子,这两位诗坛大佬的作品,我随便来几首,这些文人骚客岂不是要懵逼?这简直就是为我量身定做的一步登天啊。
因为激动,所以满面春风,所以豪情万丈。
我发现下了马车走路时脚步都有些轻浮,直欲乘风归去一般。
吴小四诧异地拉了拉我的袖子,皱眉问:“陈兄,你没事吧,脸色这么红,不会是发烧了吧?”
不是发烧,而是发-骚。
我嘿嘿一笑,心里暗暗腹诽:你们这些凡人,怎懂哥的激动。
“这是汇丰银号的大少爷,陈塘兄。”
“这是泰祥金铺的少掌柜,朱诺兄。”
“这是余香米庄的二公子,”宋岩兄。
……
一进德胜楼,吴小四就热情地给我引见他的一众“铁哥儿们”,一个个都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少爷二世祖。
我心里腹诽:真是物以类聚。
这些富家公子跟吴小四一样,都是来这里凑热闹的。真正有学识有功名在身的俊彦,进门后都直接登楼,想必不是去二楼就是上三楼,这就是所谓的“文人登高望远,即兴吟诗作对”。
而像吴小四之流不学无术,胸中无点墨的富家公子,则留在一楼三三两两聚成一堆堆,相互谄媚吹捧扯牛皮。
我跟着吴小四在一众铜臭味满身却装作文人雅客附庸风雅的富家公子当中走马观花,见人就作揖强作欢笑,实则我除了几个另类的面孔外,其余人一概转身便忘。
吴小四打听到诗酒会还没开始,楼下这些人一般都不乐意早早登楼去听那些穷酸秀才“放屁”,当然,楼上的穷酸秀才也不屑于跟楼下的铜臭味满身的纨绔为伍。
你我相轻,互不对眼。
“咦,这不是杨将军府上的姑爷吗?”
突然,门口处进来几人,其中一个年轻小白脸,一眼看到我,就大声惊呼。
我眉头一皱,认出此人来。此人叫孙志,是兵部尚书孙佑德的儿子。我那个便宜死鬼老爹陈靖塘生前与孙佑德向来不对眼,各自仇视,争吵了一辈子。老爹归西后,孙佑德有没有放下这段恩怨我不知道,只知道孙志一直看我不顺眼,曾多次在公众场合对我出言不逊,以倒插门女婿一事取笑我。
此时,他成功引起众人的目光后,果然几步上前,就到了我跟前,揶揄地道:“姑爷,你怎么也来了?”
他故意将姑爷二字咬得特别重,就是提醒众人,我陈驰是一个倒插门的没卵废物。
我心里冷笑,我可不是那个胆小怕事的陈驰,想占我便宜,没门!
于是,我不等众人笑出声,就大声笑道:“哎,孙子真乖!”
吴小四不愧是我的损友,深懂我心,很懂抓时机地噗嗤笑出声来,“陈兄,你什么时候当了别人姑爷,又有了这么一个孙子辈外甥了?”
我故弄玄虚地摊了摊手,道:“送上门来的便宜货,你要就拿去吧。”
吴小四连连摆手,一脸正经地道:“无福消受,无福消受。”
至此,其余人才反应过来,顿时捧腹大笑。
姑爷在民间还有另一说法,就是祖父的妹妹的丈夫。
孙志这么大声喊我姑爷,众人皆知。此时被我阴了一道,顿时恼羞成怒,涨红了脸怒视着我和吴小四,沉声道:“你占我便宜?找死!”
我冷笑道:“你又不是青楼花魁,我又没有龙-阳之癖,谁乐意占你便宜!”
吴小四也丝毫不惧地帮腔,“就是,以你这身段,啧啧,本公子宁愿黑灯瞎火去吃怡红院的老鸨。”
孙志再次被打击,眼中怒火中烧,就要动手。
与他一同进来的几人见状,有人出手拦住他,低声道:“今晚楼上有几位大人在,不要闹事。”
孙志这才恨恨地一甩衣袖,恶狠狠地瞪了我和吴小四一眼,转身与同伴登楼而去。
“一只鹌鹑,也想学雄鹰,我呸!”吴小四轻蔑地扯了扯嘴角,对孙志十分不屑。
我出了一口恶气,心里大是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