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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春风一步登秦殿 秋月千里下楚川

诗曰:

十年磨剑鬓含霜,提携玉龙报君王。

百羽秦弓邀赴死,双鳞楚剑却含伤。

千秋功业皆台上,一世浮名在冢旁。

万乘长怀天下土,总将枯骨道何妨。

以操戈纵剑为始,以偃旗息鼓而终。

当司马错率领众甲士入了宫门时,发现秦大殿前,试剑台上,寥寥落落地站着十二人。眼见三名黑袍人也赫然在列,不禁长舒口气。然而环视四周,不见那人在,脸上的神情复变得格外警惕。

三名黑袍人风轻云淡地立在中央,仿佛另一个世界的过客;风玄懒懒散散地在一边玩着袖子,如同玩世不恭的闲汉;魍魉双剑则似两根木头僵在另一旁一动不动,就像台上天然的装饰。而剩下的六名剑客则相互倚持,戒备周围,只不过浑身是血,显得颇为狼狈。此刻见到司马错率兵阔步而来,眼中均喷射出滚烫的火焰。

角声复起,缶声大作。两列甲士从偏殿外鱼贯而入,西南北各一方阵,陈列台边,旌旗环举。春官太叔迟尾随甲士之后,缓缓步至阶前,扫了台上众人一眼,只是其目光落在三名黑袍人身上时,不易察觉地明亮了一丝。最后其目光落在司马错身上,连忙拱手一礼道:“将军辛苦。”司马错回礼道:“惭愧”而眼角的余光分明牢牢盯着那三名黑袍人。

“陛下到!”众人忽闻内侍唱了一喏,只见冠盖仪仗如云而出,秦昭王嬴稷一身玄衣,当先佩剑而来,于殿前就案,面西而坐,与试剑台遥遥而对。

“拜见大王。”秦王威重,众人不敢无礼。

嬴稷双手微微虚抬,示意众人不必多礼,朗声道:“寡人求贤若渴,苦无门径,故筑台于此。今朝喜得诸猛士于台上,大业可期。来人,看赏!”嬴稷话音才落,太叔迟便示意二十余名秦兵搬来十二口大箱子,列于台前,开箱,金光灿灿,足有黄金千斤。

台上众剑士见此,均有意动之色。

“虽有厚赐,不可薄彼。三军今日有功者赏,战死者恤。”嬴稷缓缓开口,四周秦甲闻言均为之一振。正所谓士为知己者死,台上众剑士眼见秦王并非薄凉御下之人,不由得消解了三分怨气,露出了激动之色。

然而从始至终,只有那三尊黑袍人毫无反应。

三尊黑袍人实在太扎眼,嬴稷早已有所注意,只是此刻面对众人却不好额外关注,落了个厚此薄彼的口实。不过,嬴稷对众人的反应还算满意,当下大袖一挥,甲士便将十二口箱子重新关上。只听得嬴稷缓缓道:“然而秦律无功不赏,寡人虽爱才,亦不可坏了律法。且钱财纵美,不及战功彪炳,爵位显赫。众壮士如愿为寡人所用,何不入我锐士营中,替寡人立不世之功业?”

台上负伤众人闻言后纷纷伏拜道:“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然而三尊黑袍者与风魔魍魉剑等人却无动作,似不为所动。

嬴稷看着这六人,眼中闪过一丝不悦,沉声道:“尔等难道不愿?”秦王话音才落,秦众甲士挺刹山呼而喝道: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音声气壮山河,层叠如浪,回环纵荡,威势迫人。似要以兵威迫眼前六人就范。

“哈哈哈哈哈哈。”然而魏龙子见状忽然耸肩狂笑起来,梁稻翁也是嘎嘎冷笑,虽只有二人,众甲士之声却无法压下,听得嬴稷分外刺耳。嬴稷眉头皱起,寒声道:“尔等又是何意?敢欺寡人欤?”梁稻翁与魏龙子敛了笑声,傲然道:“大王所言固我等所愿也,只是不屑与软骨伏怯之人为伍罢了。”伏拜六人闻言俱是挺剑而起,双眼通红,肝胆欲裂。

然而魍魉剑只是两声冷笑,便见两道炫光交叉切割而过,二人交换了身位再如枯木站定,六颗大好头颅咕噜滚落台下,血溅五步。血刚好溅到三尊黑袍人脚边,然而这三人依旧视而不见,全无反应,而风玄微微摸了摸下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司马错见状,上前以手按剑,怒喝道:“大胆!”

然而嬴稷抬手示意他退下,看这二人还有何话说。

果不其然,梁稻翁道:“此等废物尚不敌我二人一击,若上了战场,岂不堕大秦声威。”这六人修为本就与魍魉双剑相去甚远,再加之受伤不浅,如何也想不到这两人竟敢当场杀人,不防之下,被一击斩首,倒也在意料之中。

嬴稷面色转冷,却点点头道:“此言有理。恕你二人无罪。”

“谢陛下。”魍魉剑也是心高气傲之人,在他们看来,方才死去的六人根本没有资格与之同台拜将,相必那三名黑袍人和风玄也是如此想的。更重要的是,登台之人太多,他们必须要凸显他们的不凡之处。

谁知风玄竟挠了挠耳朵,上前一步道:“在下却也不愿与暗算偷袭的小人为伍。”

魏龙子怒道:“风玄你倒是好本事!”

风玄冷笑道:“想要领教?”

“聒噪!”突然一道清脆的骂声刺入剑拔弩张的对话中,便如一根细长之针飞射在二人的舌头上,刺得二人大着舌头艾艾地说不出话来,更激得在场众人头皮发麻,心神震荡。然而刺痛之感过后,众人细细回味却觉得那声音秀美得如针在心间绣了一朵美艳绝伦的花朵,令人心猿意马,听上去便芬芳异常,魅香四射,想要去嗅个究竟。

可风玄与魍魉剑闻声却如同被踩着尾巴的猫一样连忙后跳一步,而阶前的司马错眼神陡然变冷,案后嬴稷的脸上显露惊容,唯有其身前一侧的太叔迟似早已知晓,只是微微一笑。

原来中间的黑袍人竟是个女子,虽然看不到面容,却没人怀疑那一定是一个漂亮女人。而且如今众人闻声后,愈发觉得这三尊黑袍人俱是身姿窈窕,如冰兰幽菊。哪怕遮颜,款款风华已扑面而来。难以想象,横穿十万秦锐士的竟然是三位巾帼。

梁稻翁毕竟年长,强压气血浮动,僵硬道:“女娃娃无故插言,还是给个说法比较好。莫要逼我等辣手摧……”然而“辣”字才出口,魍魉双剑已化作金银两道光芒剪了过去。魍魉剑方才离黑袍人最近,对其摄人心魄之声的感受格外深刻,心知必为大敌,且对方有三人之众,若能先手除掉一个,必定压力大减。

嬴稷听到“手”字时方才反应过来,他有怜香之心,正欲开口阻止,却见那出言的黑袍女子已扬起袖子伸出一根如玉的手指,当真是冰肌玉骨,在阳光下显得晶莹剔透,夺目非常。嬴稷被迷了一刹那,竟然忘了出言。

玉指轻轻摇摆,轻如寒雾,不带烟火。不过朝魍魉双剑点了一记,梁稻翁与魏龙子却如遭重击,在交接的瞬间,便随着魍魉剑的那个“摧”字被巨力轰滚到了台下,“花”字硬生生被逼回肚子里,没能说出口。这二人一看手中兵刃,面色顿时惨白,只见魍魉双剑上赫然各留下了一个纤细的指洞。

“你!”二人被震伤了肺腑,仅一字出口便被喉头的一腔鲜血打断。

风玄的神情变得异常凝重,深感此三女是敌非友,便扬袖出剑,一阵风来。

另一名黑袍女子见状轻咦了一声,两袖一挥,却动如鹰疾。风玄只觉一阵香风撩人而过,便手中一麻,剑已被此黑袍女子夺去。那女子似乎很喜欢这如风之剑,将之缠绕在指尖细细把玩。风玄面上青白交替,最终把拳一捏,化风朝宫外飘去,寻思与其在此受辱,不如先行离去,日后再讨回颜面。然而最后一名黑袍女子轻哼了一声,凌空弹指,便如飞矢中雁,迫使风玄坠了下来,落在魍魉双剑身旁,难以动弹分毫。

一时血染台上,死伤狼藉,显得分外空旷,三尊黑袍女子依旧静如沉渊,全然似事不关己。

“风华绝代之姿,轻描淡写之态。

千娇百媚之音,万夫不当之力。

空谷幽兰之静,漠然冷血之心。”

嬴稷见状,不禁有此感叹。

司马错连忙横身护在秦王身前,心道:“此刻大良造为何不在,大王安危只能系于我身了。”然而嬴稷只是抬手示意无妨,眼神颇是玩味,道:“听说你们三人横穿了寡人十万军阵,小小女子竟有万夫不当之勇,着实令寡人心折,今日愿登台一见,却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这为首的黑袍女子微微站定,风中婀娜。虽是遮面,可单凭她了勾心夺魄的身姿便已有了不可方物的力量。只听她悠悠笑道:“只怕乱了大王军心。”

嬴稷闻言,只觉字字都挠在他心中最痒处,却朗笑道:“寡人军心向来……”

三名黑袍女子掀去面罩,嬴稷顿时挺身拍案,讷讷失言;司马错右手一颤,微微松剑;太叔迟失神刹那,默默颔首;魍魉剑与风玄万分苦涩,呆若木鸡;周围倒吸凉气、弃戈倒旗之声不绝于耳。这一刻,仿佛世界都为之倾倒,只以为是春风让人沉醉。

“美人才是这世上最锐利的剑。范雎诚不欺我。”

……

正是:

横穿十万秦军阵,绝代风华一黑袍。

指若秋天悬碧月,面如春水映霜桃。

雄城飞度轻龙将,高殿虚弹败剑豪。

一面当时初得见,昭襄连月废文韬。

没人知道试剑台上后来发生了什么,那惊鸿一瞥的美已是当时在场之人所能记忆的极限。秦律绝非议,但依旧流传着秦王纳了三位天仙为妃的风言。此后咸阳一直处在一种特别奇怪的氛围中,纪律严明的雄城忽然变得无精打采,军队调动与战场打扫均不得力,频有将士莫名走神。

秦军本计划今春伐楚攻韩,不想因为军心紊乱而一直拖到了秋天。春风与秋月,登殿与入楚,斗剑与战争。这是发生在春秋的故事,却已不再是春秋的时代。争霸的脚步早已走远,征战的帷幕依旧迎风飞飒。

吞六国,并一统。这个时代叫战国。

有诗为证:

诸侯雄踞九鼎迁,万里烽火竞绵延。

三家分晋战国起,谁扫六合开盛年。

秦昭襄王二十七年,秣兵厉马的秦昭襄王终于按捺不住,令大将司马错率军攻韩。与此同时,大良造白起挥师南下,将屠刀指向了南方的荆楚之地。

……

是夜,林间月下,幽邃古道上,一骑绝尘。

时值深秋,这楚地密林中寒风乍乍。每当入夜深了,更是呼啸不止,仿佛沉重的喘息声,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气。

蹄声答答,初看难觅踪迹。原是一马通体黝黑,暗处看不真切。只知其飞奔而驰,隐约如虎跃龙行,不过起落之间倏地飘过十余丈。令人只觉一阵疾风掠过,刮得层叠的树叶簌簌凌乱,寒气袭人。

马背上那骑士更是模糊,仅就着几漏稀松的月光,才依稀隐现一袭青皮甲、宽玄衣,但微一摇晃便又模糊不见,没入层层林中。

“阴魂不散!”那人耳尖微动,旋即勒紧马缰,胯下骏马一声嘶鸣,四蹄翻滚,瞬间奔开百来丈。

正当骏马长嘶,后方的密林中猛地呼起一声尖锐的啸声,如金铁交割,刺耳之极。其声极大,响摧天宇,却无震荡层林之感,显然是凝气成线,朝天鸣开。其后又是两声遥遥呼应,依旧难听,却也是起伏有致,暗含规律。不稍片刻,还不见树林翕动,便是凭空蹿出三道黑影追着那一人一马去了。

那骑士身影本就难辨,疾奔起来更是影如风逝,飘忽无迹。然而几道黑影追踪得极有经验,落地无声,更是脚力惊人,渐渐将距离给拉近了。

这骑士先闻得几声长啸,心中微凛,侧过头来瞥看,见月光阑珊处,黑影浮动,却毫无声响,竟是不知不觉间追了上来,当下更是一沉,暗道:“我这马儿可是上好的千里良驹,这几人脚力不弱。定是今日风头最盛的秦死士。哼!但就凭他们还留不下我,我且伏他一记。”当即再勒缰绳,黑骏马身子一伏,仿佛瞬间前移了几丈,飞也似地又快了三分,只两三拐,又将距离拉开了几许。

前方略微宽敞,漏下一缕月光。

却见那骑士身子蓦然微沉,轻踏马镫,往上一跃,手脚舒展如翼,便晃晃悠悠地升了起来,仿佛登月一般,无声息间便没入上方密林茂叶之中。这人在叶中稳住身形,闭上眼睛,取下腰缠的铜剑,右手握上了剑柄。

收拾气息,如同死人寂静,无识无知。

后面追赶的三道黑影听声辨位之功颇有火候,耳力过人,即刻便闻得马蹄声微轻了些许。知那马儿乃是极为难得的良驹,只道是马速再增,跑远之故,不知骑士已然藏身,并未太过在意。当下亦是微微掠上,快步跟了去。

也是过了两三拐,三道黑影望见了前方漏下的一缕月光。月光印照在这三道黑影上,顿时显现出三人身着黑袍。黑袍宽大,将几人遮得严严实实,仿佛山精幽鬼,冰冷可怖。

这三人一人在前,余人在后,成品字状,疾行而来。正当他三人奔至这缕月光前,突然顶上树叶一蓬而下,大把洒落,将将遮住其人视线。这三人心中一突,暗叫不好,还不及反应,顿觉滚滚气浪压迫而来,浑身一紧,手脚微冷。

飞叶旋散,从中陡然坠出一道身影,正是那骑士,左手横鞘,右手握剑,将将落在当先一人之后,夹在后二人之间。

此刻他依然合着双眼,无生机流露,如同枯树老枝,一似古井不波。月影朦胧,抚在他身前的剑鞘上,现出奇异的纹饰,一时梦幻如烟。

这三名黑袍死士久经战阵,终是反应过来,纷纷轻身散开,夹着那骑士的二人更是同时袖中出剑,朝其刺去,只求阻上一记,便可脱身。

刹那间秋风起兮,这人随风而动,盈盈一晃,不经意间便闪过这二人联手一刺。这两黑袍死士心中大骇,还不及收势,只见其右手微握,拔剑出鞘,动作似缓似快,模糊之极,看不真切。映入眼中只觉月光瑟瑟,寒芒一闪,立时喉头一冷,茫然不知人事了。

这一切来得快极,只在电光火石间便发生了七七八八。然当先一名黑袍人终于空挡处寻得机会,凌空而起,反手同是一刺。月光摇晃,黑袍里刷地飞出一把乌黑短刃,直逼这骑士咽喉。这一招与死去的两人所使剑招一般无二,但那二人仓促之间,发力不足,再者力求脱身,自然快势减了三分,狠势弱了七成。而这一刺送出,自是又快又狠又准,如流星飞电般,顷刻便欺了上去,毫厘之间便要狂饮其血。

此刻这骑士正悬于空中,难以躲避。而他却似毫无所觉,脸色淡漠,双眼轻颌。他浑身舒展,一眼扫去尽是破绽,又给人一种错觉,仿佛一只翱翔的鸿雁。

黑袍死士眼中似乎燃起了火焰,透过幽黑的袍子逼出两点凶狠的眸光,手上再用猛力,真气勃发,惹得剑锋一阵轻颤。他全力一送,心却凉了半截。

这一刺竟然刺空了!

原来骑士飞足轻点尚未软倒的二人尸体,真气流转,猛地拔高了三寸。乌黑短刃便将将擦着胸前过去了。虽然险避了开来,但刃上真气吞吐,仍是将其胸前皮甲给划破。黑袍死士瞬间稳住心神,手腕一翻,朝上向着他胸口狠狠一捅。却是“铛!”地一声,一股巨力震来,震得他虎口发麻,短刃险些脱手。只见那骑士如行云流水般挥剑一格,横于胸前,正撞在刃尖上,同时微一运气,借势再起,翔于月下,如同展翅而飞。

黑袍死士心中再沉,脚尖连连点地,变换身形,飞退开来,这时就着黯淡地月斑才微微看清这骑士的相貌。只见他一头黑发悬于背后,随风舞动,额前散出两缕发线,一对剑眉。月斑点点,照出略显稚嫩的脸廓,给人清扬俊秀之感。

然而最使黑袍死士心颤的是那双一直合上的眼睛,仿佛一柄随时可能出鞘的宝剑,让人不安。难以想象,当它出鞘时,将会爆发出何等耀眼的寒意与杀气。

这人虽已拔剑,然真正的剑并未出鞘。

黑袍死士心中发苦:“这楚人最多十四五岁年纪,怎剑道已臻如此境界!”旋即瞧见身前同伴的尸首,心中亦是大恼:“吾三人身经百战,饮血无数,难道逼你这毛头小子睁眼都不成么!?”本已退意萌生,念及此处却意气贲张,脚上是一旋,再度欺了上去,眼中幽绿盈盈,凶光大盛,同时鼓起真气大喝了一声:“纳命来!”便举刃再刺。

这一刺威势极大,几乎倾注了这黑袍死士的毕生功力,加之意气沛然,喝声壮势,一时间短短乌刃竟有了劈山开岳之象,锋芒盛极,令人变色胆寒。

然只欲逼其拔剑!不成功便成仁!

似乎感应到这一来式犀利,少年脸色微凛,却将手中的长剑履鞘,挺身迎了上去。

那黑袍死士见他收剑,更是恼怒,再次暴喝,浑身血液都沸腾起来一般,真气又凝聚三分,竟然在刃尖形成了一撮尺来长灰色剑芒,摧枯拉朽,散雪分霜。

少年只冷笑一声,蓦地睁开了眼睛。

只见林间兀地升起了两弯明月。

正是秋水盈盈,浩渺如烟。

黑袍死士似乎升起了一股错觉。在清辉之下,他觉得自己仿佛即将回归黑夜的怀抱。

“怎么会有两弯月亮?好像…”他的行动陡然间变得迟钝万分,努力睁眼,想要看清,总觉得近在眼前,却怎么也触摸不到。柔光包裹着,他已经发不出声音,只觉得浑身都在瓦解,挣扎而不能,最后凝固在了月辉的照耀之中。随着风烟一起,无声作飞灰而散,消失不见。到死他都未明白这竟是一招剑招。

几个呼吸不到,三名黑袍人尽数毙命。

正当少年飘然将落未落之际,他只觉剑心一阵颤动,一股危险的警兆袭上心头。突兀般,一道冲天剑啸之声陡然从其背后响绝。剑啸声中,一道三尺来宽一寸薄的剑气虹光排山倒海般汹涌而来,如惊涛拍岸,凌厉无比。他心中一突,只觉芒刺在背,还不及想,将身一沉,脚尖才将将触地,那剑气刹那间便贯穿了他的左肩,绞起一蓬血雾。若不是其将身子沉了一沉,这一剑可堪堪贯穿了心脏。

少年左肩剧痛,闷哼一声,脚尖复又离地,即是这巨力带着身子横移拔高了一尺,一时又悬在了空中。即时又是一声剑啸长吟,伴着一道两尺余宽的银色剑光疾闪而来。这道剑气已弱了三成,但少年负了一剑,受伤不轻,已是避无可避。

这两道剑气来得实在是诡异精准,把握得恰到好处,正是少年旧力将尽,新力未生之时。若不是其剑道修为颇强,对剑气极是敏感,只怕在第一道剑气打出时便要身陨。

“好剑气,好算计。但想凭此斩吾,还是不够!”说时迟那时快,却见那少年将剑鞘向银色剑气狠力抛出,鞘身飞而褪去,恰似抽出一泓寒光秋水,借势微倾,稳住身形。他再次合上双眼,催动真气,浑身如风起浪鼓般澎湃起来。剑气流转,他随即刷地劈出一剑。那银色剑气吻上了铜质剑鞘,剑鞘顿时四分五裂,铜屑飞舞。而剑气毫无阻滞切了过来,直直轰击在少年长剑上。

交接处剑气盘蹙,轰鸣不止,如惊雷炸响,腾龙舞蛇,激荡了半响才同归寂静。然噌噌几声,少年手中的铜剑寸寸折断,手掌溅血,其人借势落地,向后滑了丈余,喉头一甜,吐出一口逆血,却不敢多留,猛然将身一扑,没入林中。

不稍片刻,一枯槁如僵尸的老者和一黝黑壮汉纵越而来,正是梁稻翁与魏龙子。这二人也是黑袍装扮,显然为秦所用。他们微瞥了眼地上两名黑袍死士的尸首,眼底平湖无澜,然而瞧见一地灰粉,心中却掀起了滔天大浪:“这…这竟是…无觉天罚剑道?!传说此道‘剑未出鞘,杀心不觉,意念剑体,代尔天罚’!”二人对视一眼,均看到对方眼中突然闪过一抹火热。魏龙子沉不住气了,说道:“我们修炼的魍魉千机剑诡变有余而威力不足,故而又练了一门先天元始剑罡,但此法极是消耗真气,如今我们便是拼劲全力一时间也只能连续打出三道剑气杀招,一旦无法制敌便要任人鱼肉。若修习了此道,用意念发剑,真气消耗极少,几乎可源源不断发剑!三法相辅相成,定能臻至不可思议之境界。此剑道我们定要握于手中!”

梁稻翁亦是心中激动,颤声道:“自那日.你.我受制于人,苦不堪言。此剑若得,未必没有一搏之力!”

念及此事,魏龙子也是心头憋屈非常,眼中闪过一丝惊悸,却又变得格外凶狠。只听得他道:“事不宜迟,快追!”

二人纵身一跃,茂叶微分。将将入林之际,眼前毫无征兆地升起了两轮满月!

非是两弯明月,而是两轮广寒满月。

这少年竟然并未逃遁,而是再度埋伏起来,伺机偷袭。方才这少年在接魍魉双剑第二道剑气时便已闭上眼睛蓄势,有心算无心,更何况无觉岂是浪得虚名?正是:

纵败非随落叶残,从来虎踞复龙盘。

瞳光两耀生圆月,剑韵孤横斗广寒。

无觉心潮成浪涌,如闻血色起波澜。

锋韬若与身同在,天意独悬大道宽。

剑未出鞘,杀心不觉;剑若出鞘,悔之晚矣!

此剑剑势毫不外泄,剑光之外风平浪静,剑光之内则骇浪惊涛。

然而二人的反应却出乎少年意料。只见那枯槁老者脸上依旧僵硬而那壮汉一对瞳子里尽是冷光漠色,毫无变化,冷静得让人心颤。少年心中兀地掠过一丝不安,然此时已无退路,只能全力施为。

却见那二人身上陡然爆发出一圈刺眼的剑芒,仿佛撑起了一张银镜,银光四射,架于身前,将少年的身姿映照得纤毫毕现,并和少年眼中的无觉剑光交相辉映,令其顿生作茧自缚、误入尘网之感。

霎时间,仿佛湖心投入了一颗石子,荡开了揉碎的波纹。

嗤的一下,银镜呲然而碎,却似割断了锦帛一般,只嘶的一声,二人立时如秋水光晕,消散开来,便化为星点微尘,消逝难见。

少年见状怔怔失神,喃喃道:“剑…气…留…形!”原来眼前这“二人”竟是两道剑气化成!

真正的魍魉双剑却在何处?

尚在暗处。

剑光消散间,那如同死神挽歌的尖锐剑啸声再度长吟!却是两道三尺宽剑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呼啸而来,如白虹贯日,瞬间袭杀而至。

这两剑袭欺至身前不到一丈处,少年才回神,额上已是冷汗密布,动弹不得,顷刻便要送命。

“散!”不知何处的天际陡然炸响一字,如天音掷落林中。少年只觉得脑中一阵轰鸣,手脚震颤。同时林间忽地卷起一股怪风,就伴着字音洒然而落,竟将那两道剑气给吹散了。

少年瞳仁一缩,眼中闪过一抹震撼之色,却不敢再做停留,抓住机会连忙遁走。

俄而又是一阵秋风飒飒,两道鬼魅般的影子悄然隐现出来,和先前二人身形模样一般无二,只是眼中多了几分凝重之色。梁稻翁沉声道:“没想到羸弱的楚国还藏有如此高手!项燕这小子倒是命好,不过年纪尚轻,还算没弱了楚国名头。此人若不死,日后定是个麻烦。只是不知比起那风玄来,又当如何?”

魏龙子冷笑道:“风玄早是死人一个,你又提他作甚。”

梁稻翁嘎嘎笑道:“我知道你不喜欢他,当初我们三均受制于那修罗女,不得不以死士身份身先士卒,来攻楚国。那风玄倒也是条汉子,听闻要来攻楚,硬是强行摆脱禁制,自绝了经脉。如果楚人都是这般疯魔,你我还是要小心为上。”

魏龙子耻笑道:“早知如此,当日他又何必登台。”

梁稻翁忽道:“焉知他不是来行刺的?”

魏龙子不语,与梁稻翁对视一眼,均看到对方眼中的一抹深意。

梁稻翁又道:“此事不提也罢,当务之急是不可走了项燕这小子。鄢城、邓城如今已然被我秦军攻破,可不能让这项燕突围而出,把军情上报郢都。那施救之人能避则避,若不能避……”

魏龙子难得点头,眼中透出一股狰狞,狂热之色更增,道:“他跑不了的。谁都不能阻我们得到无觉天罚剑道!”语罢,金银二色忽现,只见魍魉双剑如飞龙探海,劈出两道剑气,开路而去。正是:

楚地秋风疾夜行,秦关千里叩雄兵。

少年御马听风拂,死士追魂葬剑鸣。

三袭玄衣融作夜,一轮满月渺含轻。

杀生夺食皆趋利,赴死捐躯岂为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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