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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缓缓归矣

“好,好,好!”断霜道长向蕴姐姐说道,“你这老骨头颇有眼力!”说着拍了拍王寂惺的肩膀。王寂惺只觉全身经脉顿时通畅,立时便能动弹。

“不过本座不喜欢你的做法,”断霜道长继续说道,“即便你是好意,小娃娃们也不一定领情。八万四千种法门,八万四千种人,榫卯相合,谈何容易。若不对路,枉自徒劳。”

那蕴姐姐在一旁看了半天,仍是娇笑滴滴地道:“道长好见解,不过你有你的法子,我有我的路数,不曾试过,怎知结果?道长可敢与我打赌?若是我赢了……”

断霜道长哈哈一笑,打断了蕴姐姐的话:“一生所系之人,等觉候补,本座岂敢玩之于鼓掌,引之为赌约?”

王寂惺和薛月越听越糊涂,不知道断霜道长和那人在说什么。

断霜道长又道:“他自招魔他自苦,这是天数,不劳老骨头费心了!走啦,告辞!”说罢一挥长袖,携着薛王二人离去,倏忽不见。

薛月和王寂惺一阵眩晕,尚未站稳脚步,霎时已回到林中木屋,小白师兄从屋里冲了出来,撒欢似的摇着尾巴,看来小白的伤已不碍事。

断霜道长埋怨道:“不长进的丫头,要不是小白传信与我,你现在还在骂师父没用吧?”原来雪狼小白重伤苏醒后,找不着薛月和王寂惺,那巴蜀客商也不知去向。小白师兄知道情况不妙,即刻借着伏藏石的灵力传信给在江南闲游的断霜道长,道长刚好从市井小贩手中买了一把槟郎,正嚼得津津有味,得到小白讯息后,当下便施展术法奔往东北狂笑寒林,先救了小白,再带回了薛王二人。

“谢谢师父给的吃食,这味道有劲儿!”薛月扯着道长的袖子,嬉皮笑脸,一派天真烂漫。

断霜道长绷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你这丫头!”

道长转向王寂惺,问道:“小兄弟怎么称呼?”

王寂惺忙作揖行礼:“多谢道长相救,晚辈延福州王寂惺。”

“寂惺,寂寂惺惺,”道长笑道,“你到底是明白呢,还是不明白呢?”

王寂惺一头雾水,不知如何作答。

薛月先进了屋子,此时气愤地叫了起来:“谁动了我的东西?!”

王寂惺入屋一看,满屋子被人翻得一片狼藉,薛月正从地上拾起几本旧书,却是《桃花扇》、《牡丹亭》之类。检点了半天,并未丢失物件。

薛月道:“定是那姓罗的干的好事,早看他不是好人!”断霜道长有些不耐烦,说道:“小丫头,这么半天都不给师父上茶,老子这就要走了。”

薛月撒娇道:“师父——师父,您忘了徒儿这里天寒地冻,哪来的茶啊?师父,您要是走了,我们可怎么办,要是那怙主和什么蕴哥哥又来骚扰,徒儿只有束手待毙了!”

断霜道长把手袖了起来,倚在门框上,漫不经心地道:“老骨头并无恶意,吓吓你们两个小娃娃罢了,如果不放心,本座再给你结一道法阵。”说话间,道长突然消失,只听得屋外几声闷雷响过,断霜道长重又倚在了门框上。王寂惺看得目瞪口呆,心中激动不已。

道长缓缓道:“万事无虞,就算有事,本座也懒得管了。你们二人福气不小,好自珍重!”话毕杳然不见。

“道长!且慢!”王寂惺喊道,“我想……”话刚到口中,却已无人倾听。王寂惺本想拜师学艺,在这乱世中也好有个防身之法,即便不成,也想请道长带他离开这寒林,哪想道长说来就来、说去就去,这到何处才能再寻得如此高人。

王寂惺正在发呆,房顶上竟砸下几本书来。薛月喜道:“师父带的书!”她一本本捡起来,都是一些戏曲和小说,其中有一本《佛说要行舍身经》。薛月将《舍身经》翻了翻,道:“不好看,猴儿给你。”王寂惺接了书,大感诧异,心中想道:“断霜道长真是奇人,不拘礼法,自在无碍,亦无门户流派之成见,不过这小说、戏曲和佛经却又怎么入了道术宗师的法眼?”

随后几日,王寂惺大病一场,在雪地里那么长时间也不像这样病过。薛月每日细心照料王寂惺的饮食汤药,天天陪他聊天解闷,说些故事传说、仙家典故,两人倒也不寂寞。如今大雪封山,王寂惺自己又病了,这样一住便是一个多月。这段时间,确实再没有人来骚扰,二人也乐得自在无忧。看看已近早春天气,王寂惺病体渐愈,一日从梦中醒来,延福州老家的情景在脑中挥之不去,不觉叹息道:“我离家已两年多了,不知家中亲人近况如何?”心中遂生归意,于是把想法同薛月说了,薛月知他去意已决,虽然不舍,却也不好挽留。薛月对王寂惺道:“要出这林子,需按奇门遁甲的法子,从景门入,生门出,还要结合五行八卦辨明方向路径。”

王寂惺十分感激薛月的救命之恩、照看之情,想让薛月跟着他一同返乡,再不用索居于这苦寒之地。薛月敲了敲“猴儿”脑袋,笑着说:“这里是我家啊,哪能说走就走。我打小就习惯了这里,虽然寒冷,虽然没人,但是远离尘嚣和纷争,自由自在。我爹娘曾说过,值此乱世,有处避世隐居之所已经非常不易了。我怕我习惯了这里的清静,已不容于林子外面的世界。”想着王寂惺即将离去,薛月很伤感,同时又忆念起了爹娘,眼圈儿一下子就红了。王寂惺拉着薛月的手,不住温言劝慰。

薛月揉揉眼,从怀中掏出一团灰绒绒的东西,对王寂惺道:“这一分别,不知还能否相见,这是我用灰兔皮扎的一只‘猴儿’,就让它今后陪伴你吧。”王寂惺看那“灰猴”相貌古怪,拙笨得可爱,心中说不出的温暖。他感叹道:“我王寂惺身无长物,也没什么东西送你,我……我一定回来看你。”

薛月红肿着眼睛笑道:“猴儿出了这寒林,还怎么能找到路回来?他日有缘,我让师父带我去探望猴儿。”

又过了两日,薛月为王寂惺准备了许多随身使用的物品,带足了干粮和水,都装在一个很大的背囊里。薛月也为自己准备了大背囊,她准备送王寂惺出林。小白师兄随着二人离开了温馨的木屋,一起穿越险恶的寒林,向着南边走去。狂笑寒林的风渐渐弱了,积雪开始慢慢融化,这个漫长而寒冷的冬季终于将要结束。这二人一狼在树林中晓行夜宿,提心吊胆地行了三日,最后到达了林子的出口。

分别的那个早上,太阳刚升起来不久,阳光照在薛月白白的脸上,显出几分稚气。她哈着热气,塌塌的鼻子被冻得通红,浑身毛茸茸的,像只小熊。她呆呆地立着,看着王寂惺,小白师兄乖乖地坐在她身旁。

人生三大苦: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这离别之苦最是让人牵肠挂怀,难以排遣,王寂惺忍不住就要流泪。

薛月望着王寂惺,突然憨憨地笑了:“猴儿,陌上花已开,可缓缓归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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