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嘉禾茶舍在这扬州城里存在了许多年还是没什么名声。
没有人知道这家店是什么时候开的,更有胜者压根不知道扬州城里有这么一家茶舍。只是每当经过偏僻的糖果胡同抬头看到被劈成两半布满灰尘的木质招牌时才会一霎恍悟这是一间茶舍,出了胡同门却又忘的干干净净。毕竟太偏僻,就算来了看那招牌茶估计也喝不下去茶。
所以这许多年,嘉禾茶舍的营业额简直惨淡到了极点。
为此,有人翻着账本很是疑惑的向店主的提了个问题。
“就这营业额,你和星鲽到底靠什么让这家店还撑着的啊?”
“我也愁啊,赚不上钱过不了半年就要饿死了。”身为店主的长发女孩皱了一张脸,抓住了身前人的月白长袖。“到时候要给我找块好地啊,年年清明祭奠下我也就你一个朋友了.。。别忘了多供些扬州炒饭……”
话未尽,她身后脸色苍白的少年便会翻出一个极尽鄙视的白眼摔门进屋。
提问者只好满脸黑线。
……
于是好多个半年过去了。
于是又好多好多的半年过去了。
可是这家叫嘉禾的店,到底还是没倒闭。孤苦伶仃的和缓慢流过扬州城的岁月一起立着,立着……
「壹?花仙」
店里许久没有生意了。
早晨起来我只觉空气里蔓延的冰凉很是让人不舒服,一边摸着身上的鸡皮疙瘩一边朝窗户外面看去,却见巷子口那颗足有两人合抱之粗的大柳树已在不经意间褪去葱葱的色泽,叶子虽是绿色,却已然没了春夏日的活力。
不知不觉间就要是秋天了……
心境陡然伤感起来,待拉开朱红漆木的抽屉,点了点零零星星的几两碎银后,只有更加伤感。
这两年边关战事吃紧,胡人频频来犯。小皇帝又年幼不足当事,被一群外戚和宦官捏着揉着比面团还容易着力。赋役徭役征税让人不堪重负,没什么闲时间来喝茶也是情理之中。不过吃饭比天还大,也不是说个情理之中就糊弄的了的。我这小店开了一年又一年,也是听着一个个皇帝死了又活了的,生意萧条的时候也常常都有。可这一回着实是有些……
环顾一圈我这小茶舍,几张简陋的木头桌子上已然落了几点灰,靠墙的柜子里各式茶具依次陈设,被昏暗的光线打着,很是让人心酸。
难不成等不到那人醒来,本姑娘就要饿死?
正伤感着,恰好看到星鲽趴在角落里的一张桌子上,因为背对着我,只能看到他深黑色的短发有些凌乱的覆盖着头顶,肩膀有规律的起伏着,俨然睡得很是香甜。
事实上作为我这小店的小跑堂星鲽这样在上班时间呼呼大睡不是一次两次了,我看着也觉得没甚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况且他在陆地上本来就难以维持精力,时时补觉也是生理需要,并无过错。
但,今日我却发飙了。
本来这萧瑟的情景让人很是伤感,正惆怅无处发泄呢。看到星鲽如此这般,就好像马上找到了排遣的方式。
右手指尖微微一抬,注了些灵力的鸡毛掸子便划开空气,堪堪朝着那墙角的少年而去。
“睡睡睡,一天到晚都睡怎么睡不死你啊你?这都月末了抽屉里还一个子都没有下半年吃什么啊”
我刚吼完,那掸子便恰好打在了星鲽后背上。只见他方要直起的身体迅速的一抽,再转过身来,便顶着一张略显苍白的脸定定看着我。
当然,漆黑的瞳孔里堪堪都是在鄙视:你又在犯什么神经?
他的长相即使在这暗淡的屋室里也看得出是个绝对的美少年,只是因为总露出各种厌世的,不耐烦的眼神,加之他十分不喜欢收拾自己,一头凌乱的短发加之好几天不洗的脸,总给人一种冷漠的错觉。但这样想的人往往都不知道洗脸梳头这种事情对他没有意义,因为他无时不刻需要睡觉,洗洗睡睡睡睡洗洗一天到晚来个七八次,总归有些麻烦。
被这么一看我气更甚,继续叉腰道:“看什么看,还不给我速速起来擦桌子摆凳子拾掇茶叶,再懒小心这个月没工钱!”
说着,顺手举起手边一个茶盏就想往他那儿摔。
然后他的视线从我脸上移到我举过头顶的手上,再移回来。然后微不可察的翻了个白眼,尽是鄙视。
好吧我承认我舍不得摔,这可都是花钱买来的啊。
刚讪讪地缓缓垂下手,便听得星鲽鼻子里哼了一声,随即将毛巾从椅子背上拿起来,预备往隔间里走。
我简直咬牙切齿了。
就在这时,忽然传来一个声音,淡淡的,浅浅的,仿若微风拂过花田的呢喃,温柔而宁静。
“这里,可就是嘉禾茶舍?”
商业头脑促使我马上抬起头来准备生意,然这一抬头,却生生顿住了目光。
只见我那小小的店门口,俨然立着一个身影,十五六岁的模样,着一袭淡蓝色的长袍,身姿挺拔面目清秀。肤色呈现温玉一般的色泽,唇边浅笑是恰到好处的温和弧度。
我愣了下,在凡世游走这么多年,如此这般的少年倒也着实看也看不腻。然还没反应过来,身边星鲽早已收起自己打量的目光,不耐烦的说了声:“看招牌。”
那少年果真退出去,仰头看我那腐朽的破招牌,两侧略短的发丝随着他的动作轻轻从脸颊两侧滑落,日光和顺穿过,皆是清浅的温和。
我乘着当儿恶狠狠的看了眼星鲽,这小子果然是个不会做生意的,来了的财神爷都能给你推掉。星鲽被我瞪得莫名其妙,拎了个毛巾转身便进了隔间。
恰好那少年看完了照片,摆出放心了的微笑再一次走了进来,我稳了一稳心神,遂抬手用指尖理了一下并不存在的耳侧头发,微微侧着脸自以为娇羞的迎上去,柔柔道:“公子,这儿是嘉禾茶舍,您喝茶?”
做生意有道是“见人下药,投其所好。”瞧着少年郎衣服温润如玉的模样,想来必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公子和淑女乃是长久佳话,这生意想要做成我觉得我有必要“**”一番。
“呃……”少年眉毛不知为何轻蹙了一下,可这一下倒显得他身上的气息更加温和。
我连忙微微福一福身:“公子里面做,我们这里有上好的竹尖,您可要尝尝?”
他静静地,目光温柔的看了一会我,终浅笑着点了点头。边走到窗前一张桌子旁边坐下轻轻道:“那就来一壶吧。”
说着视线滑向窗外,入眼灰瓦青墙,很是萧瑟。
我向隔间的方向压着嗓子,娇滴滴道:“星鲽!”
无人应。
没办法只好抬高一点嗓音:“星鲽?”
一连三回,那小子才将隔间门上挂着的帘子掀起来,像看白痴似得看着我。当下就觉得这小子要是没我肯定会被饿死的。
遂在唇角安置弧度温婉的笑容,对星鲽道:“给这位公子冲茶,上好的竹尖。”
星鲽看了看我,又将视线移到坐着的少年郎身上,似是冷笑了一下。然后像没听到我说的话一样甩下帘子进去了。
我甚觉尴尬,偏头却嗅到一股花香,浓郁而又淡雅,缥缈却又令人贪恋。
正疑惑这是个什么花的味道,却听得身旁之人轻轻开口道:“嘉禾,为何这店叫做嘉禾茶舍呢?”
我略一思量,将手放置在身前开口:“这嘉禾嘛,乃是神话中的瑞草。本店取这名字,为的也是个好喻头,叫公子笑话了。”
盈盈说完这么几句,压着的身子和嗓音着实有些难忍,刚想直起腰来却见少年郎正浅笑着看我,眉宇间有温和的光亮。赶紧再一次装出温婉淑贞的模样,恰好星鲽送茶出来,先是楞了一下,然后露出了个……看白痴的眼神。再一伸手,直接把放着茶壶和茶盏的托盘单手扔在了桌上,哗啦啦的声音在静谧的小屋中激起一串山水敲打山石的声音。
我立马瞪他:死小子想砸老子生意是不是?
结果他看都没看我,直接从我眼前走了过去。倒也没进隔间,而是坐在了左侧一张桌子上。我只好再狠狠瞪他一眼,去了茶盏翘起兰花指为客户斟茶。
哗啦啦的声音和白气弥漫,空气中飘起淡淡的茶香,和那奇异的花香混合为一体,悠悠然飘进鼻子里。
少年郎道:“好香。”
他微微闭着眼睛,鸦黑的羽睫在滚水的雾气里微微颤抖,这么从侧面一看肤色竟是近乎透明的白色,宛如神祗般美丽。
我好一会才将自己思绪撤回来,连忙俯身轻轻开口道:“那是自然,这是本店招牌好茶,一口下去唇齿生香。还请公子快快尝尝。”
尝了就多买些,买了就多喝点。也不枉我为五斗米折腰都**了,不赚点能对得起我么?
少年点着头,低头去嗅那湛碧茶水的味道。我瞧他那满足的神色,以为这生意是成了,顿时开心起来,恨不得偷偷笑一笑。
“这是十里姑娘的招牌茶?”突然响起的梦呓般的声音有些许不合时宜,我从窃喜中回神,下意识的抬头去看说话的人:“诶?”
这一看再度让目光顿住。
只见少年此时正用一双在日光里显出晶莹琥珀色的眸子静静看着我,浅笑温柔却因逆光而显现出一种奇妙的高深莫测。
“这杯茶,可能取走别人的记忆?”
“呃……”我反应了一下,温婉贤淑的笑容哗啦啦从脸上碎掉了。拧了心神仔细在朝那少年郎一看,顿时觉得很受伤,原来不是个送银子的。
遂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拉开另一张椅子坐了下来。顺势用脸托住下巴呵呵一笑:“原来公子不是喝茶的。既然知道本姑娘是谁,不报自己的名字未免有些失礼吧?”
男子淡定而从容的将视线从我习惯性翘起的二郎腿上经过,低垂着眸用一只白皙且骨节分明的左手手背拂过我茶盏盖碗上描染的青花花纹。末了,道:“我叫雾凉。”
从他进来许久我就知道他是个外表温润而和顺的男子,这一刻的嗓音竟是温柔到了一种缠绵,仿似春日拂过田野的微风浅吟低唱。
我已看出他的身份,也看出他的目的。遂歪了一下头,笑道:“原来是雾凉花仙,十里真是有眼无珠。”
“不过一只巧得了心的花而已,称不上花仙。”
我赶紧接道:“别谦虚别谦虚,这凡世花朵千千万花朵里面花魂也是千千万,有幸也有心修的一颗真心,着实令人佩服。”
我们这一类花花草草本来就是随处可见并不被幸运眷顾的所在,想要在这繁华恰似沙海般的凡世里修的真心而飞升成仙用上个一两万年都已经是苍天开恩了。这小子身上灵气又这么纯,显然是花了一幅苦功夫的。本姑娘虽然自己好吃懒做,但对这种勤勤勉勉的生物着实钦佩,更别说还是这么精致的少年。
“呵,能被姑娘夸奖,雾凉真是很开心。”他浅浅一笑,精致美丽。遂抬眼,我发现日光给他的眼尾染了一层淡淡的金色纹路,正在心底叹服他的美丽,他却又一次笑道:“久闻十里姑娘花费千百年时间寻求他人至情记忆为己用,若能看上雾凉有的这一段就再好不过了。”
我瞧着他说话时眼眸中某种因为想到了什么而像墨汁一般弥漫出的奇异情绪,沉吟了一下道:“唔……原来花仙是有了伤情,既然想跟我交易,就让姑娘我先验验货吧。”
对面人又是微微一笑,浅淡柔软似一朵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