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见到利威尔是在二十多年前......在【地下天堂】的【后庭下处】......”
“二十多年前......地下天堂？后庭下处？”
“呃~~地下天堂就是地下街里一家有名的妓院啦~~后庭下处相当于一家分店。”
“好奇怪的名字。”
“高等妓院的名字以“院”、“馆”、“阁”、“堂”、“苑”为主，低等妓院多以“室”、“班”、“楼”、“店”、“下处”之类的命名~~行业惯例罢了。”
“听起来，您对这个行业很熟嘛~~”
“是啊，二十多年前我就在那种地方鬼混~~当然，现在依然会时不时去那种地方鬼混......”
阿尼一脸不解地看着我：“托德长官......您到底多大了啊？”
“你觉得我多大了？”
“应该......刚过三十这样吧。”
“差不多。”
“那么......您在二十多年前就会去妓院寻欢了？”
我仰天轻叹一声，解释道：“不是去寻欢，而是去讨食......”
........
带着二个孩子逃亡的母亲很快耗尽了用随身首饰从当铺里换来的钱。她试着靠给人打短工支持家计，然而此前从未亲手做过家务劳动的她很快就发现：只有出卖肉体才能保证家人的基本生活所需。
于是我在那种地方遇到了利威尔。
虽然都是年纪相仿的脏小孩，但他横竖都较我瘦小一圈，几乎不主动说话，显得既呆滞又怕生。
利威尔并没有给我留下什么特别的印象，毕竟像这样的脏小孩在地下街里还有许多许多........
即便都是乏人看护的熊孩子，熊孩子之间还是存在着明显的阶级差别的。
父母双亲健在的熊孩子总是显得更高人一等，即便他们的父母总是忙于生计，也许一整天都见不到一面。
有兄弟姐妹的熊孩子也有值得自夸之处，毕竟无论如何他们总能从身边找到支持和安慰。
即便是形单影只的流浪孤儿，如果他既身高体壮又见多识广、能说会道的话，他也能获得周围同龄人的关注和崇拜。
至于利威尔......据说他的父亲是个嫖客，而把嫖客的孩子生下来可是风尘女子的最大禁忌。
于是他的母亲被赶到了后庭下处最偏僻的角落，老鸨从来不会主动为她介绍生意。
简而言之，利威尔除了母亲，什么都没有。利威尔是地下街里最不入流的熊孩子阶级之中，最不入流的那一级。
而我~~则是最不入流的熊孩子之中的小霸王。
我会带着莫名的骄傲讲述托德家曾经的过往，那些只存在于想象之中的锦衣玉食、美妙玩具、奇人奇事让身边的熊孩子们心动不已。
如果有人敢质疑我的故事或者欺负我的妹妹，我就用自己的拳头给质疑者好好上一课。
搬进地下天堂一年以后，再也没有任何一个熊孩子怀疑我所说的任何一句话。
是的，他们都曾经很崇拜我，包括那个利威尔在内。
“提尔老大~~今天我在外面的大堂里，看到有钱人在喝一种叫做【红茶】的饮料哦~~那到底是什么味道啊？”
“你说红茶啊~~红茶的味道要具体描述起来有点困难~~”
我故作高深地回答道：“因为每个人的口味不同，一泡茶给不同的人喝会得到不同味道~~就拿烘焙火候比较高的红碎茶来说，喝的惯的人会觉得炭香很棒，喝不惯的人就会认为是焦味，无法入口。再有，茶的味道与树龄，制作工艺，以及生长环境、甚至天气阴晴都有关。所以很难用一个准确的词来讲一种茶的味道。总之~~喝茶必须要相信自己的感受，别人说破天都没用，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
关于红茶的一顿忽悠让周围的熊孩子们纷纷对我抱之以惊羡的目光，这种氛围让我感到愉悦。
“我......我想要一杯红茶......”一个陌生而胆怯的声音从最外围的角落中传来。
我站了起来，这才看清阴暗的角落里，是瘦小的利威尔在说话。印象之中，这是利威尔第一次主动说话。
“你有钱吗？”我问道。
利威尔虚弱地摇了摇头。
“有人想要你吗？”在地下天堂，娈tong也是可选的服务品种。
“没有。”
“那就别做梦了。”
“母亲.......从前天开始就起不来了.......”利威尔开始频繁地啜泣起来，却不见一滴眼泪，也许他早就哭不出来了吧。
“母亲说......她最怀念小时候哥哥给她冲的红茶.......”
“你就吹吧~~就凭你们这个连姓氏都没有的下等人家，怎么可能喝得到红茶？”我无情地挖苦道：“明明就连用来煮红茶的干净的水都买不起。”
利威尔伤心地哭了，他挣扎着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向最偏僻阴暗的角落：那是他的家。
“哥哥......”芙蕾雅扯了扯我的衣角：“我也很怀念红茶的那种香味.......”
我握紧了拳头：“以后我们一定会把红茶弄到手的。”
“我不是想喝红茶~~我的意思是说.......利威尔刚才说的......不像是假话。”
“不是假话又如何？”
“已经好久不见奥兰比亚阿姨出门了......”
“那又如何？”
“我觉得.......应该去看看.......说不定利威尔家里需要帮助.......”
“你忘记了吗？”我皱着眉头提示道：“母亲大人说过的，如果谁敢接济奥兰比亚阿姨，谁就会被赶出去啊！说是因为从前奥兰比亚阿姨不听老板的话，硬是把利威尔生下来才会这样的。”
“可是.......”芙蕾雅一脸担忧地望着逐渐远去的利威尔，被我半拖半拉地扯回了家。
第二天，老板雇人把利威尔家重新打扫整理了一番。
又过了几天，新来的某个女孩取代了奥兰比亚的位置。
狗屎一般的生活恢复如常，利威尔和他的母亲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
只有芙蕾雅向其他的熊孩子过问利威尔的事情，只听说奥兰比亚阿姨死了，有个可怕的大叔把利威尔带走了。
“真意外~~利威尔这种货色都会被人看上啊。”我自顾感慨着，不禁为母亲的身体状况担忧起来。连我这样的小孩都能看得出来，在后庭下处工作的人染病之后只能有一个结局。
“哥哥，你说......利威尔会不会也死了？”
“应该是死了。”我淡然补充道：“就算没死也肯定活不长。”
“为什么？”
“只有人贩子才会把没用的孩子带走.......像利威尔那么瘦弱的苦工不可能熬得过这个冬天的.......”
“怎么可以这样......”
“因为一直就是这样。”
......
几年后，与妹妹一起流落街头的我在一个偶然的场合再次见到了利威尔，那个场合在地下街名唤【拉克希尔】。
“拉克希尔？”阿尼对这个奇怪的名字挺感兴趣，右手上的红茶杯左右摇晃着。
“地下街里争夺地盘的某种仪式.......挑战者向地盘上的老大发起挑战，附近的居民将作为仪式的见证人，拉克希尔的胜者将会夺走败者的一切。”
“这样啊，那么您又为什么会流落街头？”
“这你就别问了，这个事情跟利威尔一点关系都没有。”
“好吧。”
.........
“臭小子，居然敢到老子的地盘上撒野！按照惯例报上名号！省的老子不知道杀的究竟是谁！”
“利威尔，只是利威尔。”
“利威尔是么，有什么遗言吗？”
“有人说你是这里最厉害的地痞流氓，所以我要战胜你，证明自己的价值。”利威尔反手握着一把匕首，举到自己胸前。刀尖带着明显的颤抖，直直地对着面前那位身体壮硕的成年对手。
“捡到一把小刀就得意忘形了？”发话者随意地倒掉了手上酒瓶里剩下的液体，快速旋转的空酒瓶发出某种难以描述的音调，最终瓶底指着利威尔：“老子用酒瓶就能砸烂你的脑袋！！”
拉克希尔仪式在许许多多围观者的怪叫声中开始了，我从缝隙之中惊讶地看着利威尔在不断的躲闪中寻找着一击制敌的机会。
他的躲闪动作有些生硬甚至勉强，他的攻击是如此执着于固定的套路，以至于对手很快摸清了他下一步的行动。
酒瓶终于砸在利威尔的侧脸上，尽管他做出了侧身躲闪的动作，仅仅一半的力道也足矣让他的鲜血从鼻子里涌出来。
随着一个踉跄，利威尔试图拉开距离的后退步伐变成了控制不住的后向摔跌。
人群中发出一阵叹息，这个有勇无谋的利威尔很快将变成拉克希尔仪式的下一个祭品。
“你完蛋了，利威尔！”酒瓶被高高举过头顶，带着一个成年壮汉的全部力量砸将下来，身后的芙蕾雅惊呼着，紧紧地握着我的手，闭上了眼睛。
“喝~~啊~~啊~~！！”随着一声长啸，原本瘫坐在地上的利威尔猛地侧身一滚，酒瓶擦着他的肩膀重重地砸在地上的泥水坑中，然后脱手滚到地上。
利威尔仿佛忽然间换了一个人，他咆哮着挣扎起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对手的身侧。
原本就身材矮小的他将重心压得不能更低，灵活地用匕首刺向对手的小腿。
匕首刺空了，反击的踢击横扫利威尔的面门。
围观者忽然爆发发出一阵惊叹和欢呼！
芙蕾雅睁开了眼睛，面前惊人的一幕让她浑身微微颤抖着：
利威尔两腿弯曲分立，如同钉子一般钉在原地。他抬起的左手把一个成年男子全力的踢击
牢牢挡在面门之前！如此力道居然不能动他分毫！！
手起刀落，利威尔右手反握着的匕首在对手的小腿上划出了一道口子，成年男子摔倒在地上，哀嚎翻滚着。
利威尔赢了，他如同野兽一般怒吼起来，用尽全力在对手的脸上留下了深深的鞋印，直到对手连翻滚的力气都使不出来。
“从今天起这条街道归我管了~~！！你服不服？！服不服！！”利威尔揪着败者的衣领，带血的匕首抵住了脖子。
“我服了~~这条街归你了！利威尔！饶命啊~！！”
围观者有的欢呼着，有的大笑着，有的感叹着。无论如何，他们接受了这条街道的新管理者。而刚刚丢下败者衣领的利威尔只是失神地望着街道的另一端，茫然站了起来。
“不.....你要去哪里......等等我.......”利威尔似乎在自顾自地喃喃着，我听不清楚。
刚刚得胜的利威尔勉力走向街道另一端，激烈的搏斗之后，他的步伐明显有些脱力了。
“等等~~不要走~~”利威尔急切地试图加快脚步，却被地上的小坑绊倒在地，他的脸上满是痛苦和茫然。
我漫步出现在利威尔面前，对他伸出了手：“利威尔~~几年不见，你小子变得这么厉害了啊！”
“滚开.....不要挡我的道.....”利威尔甩开了我的手，挣扎着站了起来，全身颤抖不止。
“混蛋！不要赢了一场拉克希尔仪式就得意忘形了！”我皱眉说道：“如果你的态度好一点，我可以让你重新做我的小弟~~”
话还没说完，利威尔已经把我推到一边，踉跄着冲向远方，仿佛在追寻着什么遗失的宝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