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师傅看到你不在了，就问我你去哪里了，我一直在看师傅给那人缝肚子，也不知道你哪里去了。我就说我不知道。师傅抓了抓头说你怎么不知道呢，你应该看着她的呀。然后师傅就去找你了。”
“师傅一下子就跑的没影了，我就在后面追，我跑出门的时候师傅又回来了，他问我天龙帮在哪里，他说他忘记路了。”
辛子捧着茶杯，水面的阵阵热气徐徐地打在他脸上，看上去很宁静，他说着说着眼睛慢慢地垂了下去，看着飘忽的热气。他吹了吹，热气一下子就消失的无影无踪，然后又从水面升了起来。
叶秋那个时候一定是傻笑着抓着脑袋，然后一把扛起这个孩子，飞奔着跑去天龙帮。接着他或许会和天龙帮的人争执两句，等到很多人拔剑了，他就会想像只受了伤的猴子，佝偻着背慢慢走出天龙帮。
颜一一在心里冷笑两声。
“师傅就让我给他带路，然后他说我跑得太慢了，就把我背在背上，那个时候我都听不清周围那些人在说些什么，像是他们的声音一下子被拉长了。师傅跑得太快，拐过一个街口的时候地上有水，差点滑倒。”
“其实师傅这人挺好的，很善良，快要滑倒的时候他把我抱到胸前，我知道他的背撞到了墙壁，墙壁咚咚的响着。然后师傅又跑了起来，拼了命的跑。”
辛子忽然抬头看着颜一一，“拼了命的跑啊。”他重复了这句话，然后又把头低了下去。
“我就和他说慢点也许你没在天龙帮呢，我让他不要着急。”辛子慢慢地说，“师傅说他不急啊，他只是要去那里看看。”
一股倦意没来由的涌了上来，颜一一打了个哈欠，双手抱拳托着下巴垫在桌子上。
那个背剑的少年总是喜欢做一些没什么作用的事情。如果她真的去天龙帮了，已经过了两个多时辰了，天龙帮那么多人，想做什么也多做了啊，他就算去了又能有什么用呢。
“师傅把我放在门口，他一个人冲了进去，一间房子一间房子的搜，天龙帮的人都来了，把师父围住了，他们人很多，围成了一个桶，里里外外都是人，挤都挤不进去。”辛子说。
“我就在外面听到有人骂他，很多人都在骂他，那些人像是发了疯一样，有些人骂的狠了，不住的咳嗽，一边咳一边骂，可是师傅什么也没做，他只是打开了及上门，然后进去看了看，什么东西也没拿。后面那些人就把手抓在刀柄上，像是随时都会拔出刀去杀师傅。”
“师傅就在里面喊，让龙霸天出来，我知道师傅但是也是害怕的，他的声音都在颤抖。然后从另一扇门里出来一个人，一脸的胡子，拿着一把又大又长的刀，那些人给他让了条路，然后退到一边。所有的人忽然就不在出声了，那人的刀柄走一步敲一下地，硬邦邦的听面敲得很响。”
“那个人走到师傅面前，他看着师傅，师傅也看着他，师傅问他你在哪里，他没有说话。然后师傅又问你在哪里，那人说被他一刀杀了，那人说的时候挥了挥刀，师傅的脸被那人的刀光照得明晃晃的。”
“你一定看过那把刀吧，挥劈的时候能够把人从头到脚劈成两半。他说你血粘在他的刀上，黏糊糊的，说那一定是充满怨恨的血，黏在他的刀上怎么都擦不掉，那个时候他那把刀真的像是有股腥味，隔着好远都能让人闻得真切。”
“他叫常啸天，那把刀叫撩天斩马刀。”颜一一忽然开口了，声音有些虚弱。她的眼里似乎闪烁着那把刀的红芒，无论过了多久，无论在什么时候她都不可能忘了那把刀，还有唐哥哥、阿言躺在血泊里被分成两半的身体。
辛子没有抬头，他看不到女孩眼里愤恨的如同豹子般的眼神，只要给她机会，她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扑上去，粉碎那人的喉咙。
“师傅就和他打了起来，那人一刀砍断了师傅身后的木门，其他的人都退开了。师傅朝我看了一眼，我看到了师傅的眼睛，红得吓人，像是要吃人。”辛子声音平静。
“红色的眼睛，我以前也看到过。”辛子说，“那天晚上有月亮。门是关着的，十几个人顶着那里，外面是撞门的声音。那时候李爷爷挡在我面前，阿锦抓着我的手，她想蒙着我的眼睛，被我掰开了，我就偷偷的探出头在李爷爷屁股后面看着。在前面还有十多个叔叔，他们也拿着刀，很紧张地看着那道关着的门。”
“我听到了刀子刺穿门板的声音，十几把刀子，应该是二十多把刀子一下子从门外面捅了进来。刀子从那些顶在门上的人背后穿了出来，就像以前看过的杀猪的屠夫一样，屠夫的刀捅进猪的脖子，血就不要钱的喷了出来，天空里、地上、人的脸上到处都是。”
“阿锦就哭了，她哭的时候一边安慰我说，‘别怕，辛子别怕，我会保护你的。’李爷爷也在害怕，我抓着他的裤腿，看到他的腿在不停的抖，然后他就拍了拍我的头。”
“他蹲下来把一把匕首放在我手上，当时我怎么也拿不稳，只感到那把匕首很冷很冷，像是要把手冻坏了。我看着匕首上的刀光，就感觉这把匕首扎在我胸口，呼气都不能。李爷爷捡起匕首，把我的手指一根根按在匕首上，然后重重地握了一下，他很用力，一下子我就不冷了。”
“那个时候外面很多人拿着刀冲了进来，见到人就砍。十几个叔叔也不要命的冲了上去，他们边打边吼，外面冲进来的人又被他们打了出去。他们在外面大喊大叫，大门被关上了，叔叔们也不敢去顶门，就把那些死了的人堆在门口。”
“尸体堆得很高，那些人也不敢一下子冲进来。门口那有个人胸口也被插了一刀，刀卡在门上没有拔出来，他就紧挨着门像是挺尸一样挺在那里。叔叔们把他从门上扒下来，刀子插在门上晃了晃，他胸口里的血一下就冲了出来，直直的冲上天。”
“你看过喷泉么？”辛子低声问，“那人就像个喷泉。”
“到了后半夜，那时候我一般都睡着了，可是那天晚上我一点都不想睡觉，我把眼睛使劲的睁着。阿锦也使劲的拽着我的手，她的手一点都不热，冰凉得就像我手里的匕首。我抬头看到她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她蹲在我旁边，使劲抓着我的手抱着我。她也在害怕，她的牙齿咬着嘴唇，上面出了血。”
“那些人还是冲了进来，叔叔们一个一个的倒下，李爷爷也冲了上去。李爷爷的功夫很好，十几个人围着他打，被他杀倒很多人。到最后所有的叔叔都倒下了，那些坏人也只剩了三个人，地上都是血，阿锦就带着我冲了出去。”
“我们跑到了林子里，躲在一个树洞里，后面有个人在追我们，他的脚被李爷爷砍到了，流了一路的血，他就在我们旁边徘徊。我在树洞里看到了他的眼睛，也是血红色的，那天晚上所有的人都红着眼睛，眼睛里的血管被塞满了，每个人都像饥渴的野兽，难以遏制心里的疯狂。”
“我当时手里死死拿着匕首，缩在树洞的最角落，一动也不敢动，阿锦抱着我，背对着洞口。她把我的头埋在她的怀里，阿锦的手很冷，她的胸口很温暖，温暖的就想让人放下手里的一切，然后我的匕首就被阿锦握住了。她说她会保护我，当时我什么都没听到，她一下子把我推开，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冲出去了……”
“我就听到了一个杀猪一样的叫声，是那个男的叫出来的，我躲在树洞里偷偷的看着，我从来没有见过阿锦那么疯狂的样子，我不敢叫她。她的嘴巴滴着血，嘴里嚼着什么东西，手里的匕首一下一下插进地上那个男人的心口。每一次插下去再拔出来的时候总会带出一股血，那股血就溅在她脸上，到最后阿锦就变成了一个血人，脸上手上衣服上都是血，像是在血罐里泡着。”
辛子的手微微的颤抖，低着头去喝手间的茶水，那杯茶也在剧烈的抖动。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全身的力气仿佛被什么东西抽走了。他的手在端不稳茶杯，里面的水就要泼了出来，颜一一接过茶杯，放在辛子嘴边，微微地倾斜。
辛子慢慢地喝了一口，能够清楚的听到那口水下咽的声音。
“李爷爷走了过来，他用力拍了拍阿锦的肩膀，阿锦就扑到在那人身上。阿锦太累了，她就那样睡着了。我把她从那人身上翻下来，她好像还对我笑了笑，那个男人的胸口被她插烂了，胸口里的骨头露在外面。我说阿锦真厉害，可是阿锦没有回答我，她的衣服上全是血，肚子上还有血不断地流出来。”
“汩汩的流着，没完没了，我把手摁在上面血就从手底下流出来。我使劲地按着，阿锦的肚子终于不流血了，然后她的嘴巴大口大口的流着，我把她嘴巴也紧紧地按着。可是没用，按住嘴巴就不能按住肚子，阿锦的血就这样流着，没多久就流干了，流干了就再没有流血了。”
“阿锦的嘴巴还是鼓鼓的，我把她嘴巴撬开，把里面的东西掏出来。那团东西已经碎了，看不清是什么。那个时候不知怎么的我就想起了那个男人的脑袋，他的一只耳朵缺了一大块，然后我就把那团东西吞了进去。”
“我把阿锦藏进那个树洞，月亮从洞口照进来，照着了阿锦的眼睛，她的眼睛忽然就睁开了，然后她就对我笑了。我看见了她的眼睛，看见了她的笑，她的眼睛也是红色的，没有眼白，整个眼睛都是血。”
“我想跟师傅学功夫，师傅很厉害，他的那把剑是李爷爷供着的那把搏牙刀也不能比的。阿锦是我喜欢的人，李爷爷也是我喜欢的人，那十几个叔叔那个院子里的很多人都是我喜欢的人。可是这些人都死了，现在我只记得李爷爷和阿锦的样子，可是怎么能忘记他们呢，那些都是我喜欢的人啊。”
“如果你学了叶秋的剑，你会给他们报仇吗？”
“是。”
“你的师父很聪明呢。”颜一一微微笑，“他那么善良的人，怎么会教一个满心仇恨的孩子武功呢。尤其是像你这么聪明的孩子，一定会把他的武功尽数学会。然后去杀人，杀光所有的仇人，所有对你造成惨痛的人，自然也包括那些毫不相关的路人，因为他们在你最悲惨的时候没有帮你。他们也是你的仇人，对吧？”
“不是的。”
“叶秋胆小、怯懦、做事瞻前顾后，他这样的人一定不会做让自己懊悔的事情的。”颜一一依旧微笑，笑容像是姣好月光下的茉莉花。
“他也想过要杀人，他红着眼拔剑对着常啸天的时候，一定是想要杀那个男人的。”辛子抬起头看着颜一一，像是一只随时会跃跳起来的小豹子，“他也有想要杀的人啊，我也有，凭什么他就不会教我呢。”
颜一一没有说话，她默默的看着这个孩子清澈又愤怒的眼睛，轻轻的打了个哈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