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阵师(上)
听到这句话,吕天逆眉毛轻挑,心中却暗暗警惕起来。
他杀了不少匈奴,无论是那九月刀法的前任持有者,还是刚刚那些袭击他的人,所以他知道匈奴对他有多恨之入骨,多想噬他的血肉,比如,他就杀了眼前老人唯一的儿子,然后惹来了疯狂的报复,不得不和一个老不死斗智斗勇。
想起那段时间吕天逆嘴角不由微微抽搐,当时他和东陵长空还都未成气候,一时运气爆棚在战场上斩杀了某个用九月刀法的匈奴战士,结果接下来一段时间他们都水深火热,那只老狐狸亲自出山要为子报仇,当时尚且青涩的他们哪里是这老谋深算满肚黑水的老头的对手,好几次差点被碎尸万段,最后还是当时的将领怕他们在未长成时就夭折,令他们在东境本营躲了一段时间才摆脱噩梦。
所以吕天逆亲身体验过这老不死有多不好对付,对方在匈奴中地位极高,当初据说是金庭王帐的一名长老,也是才华横溢之辈,可惜时运不济,不幸做了左贤王的老师,后来更不幸地把唯一的女儿嫁给了他,所以当左贤王在王位继承的角斗中失败后,这位老人也不幸地跟随左贤王一起被赶出了权力中心,当然以吕天逆的内心推测搞不好这老头是故意的也难说。
如果说在内部斗争中失败是因为时运不济,那么在来到东境后,这位老人发挥了最大的作用,他辅佐左贤王在东境吞没其他部落打下江山,提携军师上位,那段时间匈奴在东境威名赫赫,他亦万人之上,把东境那些倒霉的军卒打压地抬不起头来。直到后来他的女儿不幸病逝,从此他就心灰意冷,放下权力,退居二线,隐居幕后,从此不再过问权谋之事。
然而他的不幸还没有结束,因为在这位老人修身养性数十年,只盼着抱孙的时候,他唯一的儿子死在了战场上,死在了两个年轻的小少年手里。
这注定是一个悲伤的故事,但是哪怕是同样的故事,强者面对的态度和弱者面对的态度也截然不同。
愤怒到了一定地步会沉默,失望到了一定程度会绝望。
不再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以上两句话是匈奴老人内心最真实的写照,在大悲大痛之后,他扬袖出山,誓要把吕天逆和东陵长空两个孽种粉身碎骨。
在吕天逆看到,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匈奴老人的想法也不是简单的想法,当然为了儿子报仇是一个原因,可为了东境匈奴的未来又是另一个原因,这位老人眼力之好让人自叹弗如,他早早就看出这两人不是池中物,现在不扼杀以后必成大患,证据就是他杀吕天逆时出的力比杀东陵长空时出的还多。
事实也证明了他这个推论没有错,数十年后,当年那两个在他手下狼狈滚爬逃跑的少年一个成了前途无量的少将军,大周皇帝眼前的大红人,一个变成了东境让匈奴闻风丧胆的黑色死神,左贤王和军师皆死于他手。
而且这两个少年改变了战争的风向,生生把本来占有优势的匈奴打压的抬不起头来,现在更是都要灭绝整个东境匈奴了。这位老人再心若死灰也无法坐视自己的部落被收入大周的怀抱,于是才有了今天的一幕。
只是他也没有想到,黑色死神在能修行后竟然强悍到如此地步,精心准备的数百精锐全亡,族中最被看好的少年天才刻意出语讽刺想动摇对方信心却不到三回合就败下阵来,而对方......毫发无损。
这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少年了,念及此处,匈奴老人脸上的皱纹愈发深刻起来,无端更苍老几分,像在风中凋零的秋叶。
这很容易引来同情,但吕天逆的心早就硬如铁石,况且他知道他和此人结下的梁子早就不是一言两语能够道尽,对方出现在这里也绝对不是为了和他握手言和,恐怕还恰恰相反。
吕天逆看着那张苍老的脸,面无表情道:“我其实很好奇你现在到底在想什么,援军已到,匈奴大部队已经被我们收服,你这剩下的一万多人又有什么用呢?居然到了这个时候还不投降,你到底在想什么?”
匈奴老人听到此言,居然笑了笑,艰涩道:“投降之后......会怎么样呢?”
“先吃点苦头,让东境的人发泄一下怒气,然后毫发无损地被押送到京城,在陛下面前忏悔,忏悔过后良民自然会被分配一些田地房屋,让你们融入大周。”
吕天逆面无表情地说道:“这么好的条件你还在犹豫什么?要不是陛下要向其他的未来战败国做个态度,你以为会这么容易?”
匈奴老人又笑了笑,脸上皱纹深深,他道:“你没有说到点上。”
“我们是会被释放,被宽恕,但我们也不会融入大周,那些将士心里还会怀有仇恨,像我们这种知道了太多的老不死则会被关押监视一辈子。”
吕天逆淡淡道:“时间会冲淡一切。”
匈奴老人哈哈大笑道:“如果你真的相信这句话,那你现在就不会站在这里,我们的大王也不会死去,我亦能见到我的儿子。”
“现在可能不会,你们这一代也不会,但数代以后,随着嫁娶姻亲,血脉交融,哪里还分什么匈奴大周?”
吕天逆看着他道:“他们都会是大周人。”
“是大周人,不是匈奴人。”匈奴老人摇摇头,感慨道:“本来是草原上的雄鹰,怎能成为被驯养的牛羊?”
“匈奴终究和大周人不同,匈奴的黄金血脉也不能被玷污,我们是草原上的霸主,不是被人奴役可怜的奴隶,这不是气话,是必须要有的骨气,没有了这股气,我的背直不起来,我的脚也不能支撑我站在这里,我们祖先当年就凭着这股气打下了草原上的江山,今日怎能葬送在我等手里?”
匈奴老人声音转冷,苍老颤抖的话语中却透出一股坚定不移的决心,吕天逆沉默片刻道:“难道你指望那两个部落来的废物?”
“他们?”匈奴老人摇摇头,笑了起来,吕天逆在看到他那个笑容的时候忽然转醒:“左贤王留下了血脉?”
匈奴老人没有否认,道:“我们的小王子终究会长大,会重振他父王的江山,而我们这些老的快要死的东西就要做最后能为他做的事情,就是为他争取成长的时间,也许要不了数年,草原上就会新出现一位年轻的王者。”
吕天逆沉默下来,脑中回顾着刚刚发生的那些事,意识到这老人恐怕已经让营地那些妇孺和小王子被剩下的战士们守护着逃跑了,他则带着手下数百名亲信过来拦截,为他们争取时间,不由莫名有些敬佩。
强者是不分年龄的,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成为强者,有的人空有一身修行境界和实力心灵却软弱的不堪一击,比如神漠,这让他看不起。而有的人看似垂垂老矣心志却极为坚毅,不可转移,好比眼前这个匈奴老人,他一生都在贯彻他的信念并用实际行动支持,这是绝对的强者,吕天逆很敬佩这种人,这和立场无关。
不过敬佩归敬佩,他带着一丝恶意好奇道:“你就不害怕东境再出一位黑色死神?”
“你是个异数,所以......你一定要死在这里!”
随着匈奴老人的话语,四周气息骤降,那一点光亮瞬间消失,好像一刹那所有感知都被封闭,没有东西能传过来,也不会有东西透出去,如同一张密不透风的乌黑帘幕,把所有的东西都笼罩在其中。
吕天逆环顾四周,感叹道:“老头,你是把你压箱底的宝贝拿出来了吧?好久没有见到你的阵法了,我还有点怀念呢。”
阵法,修行者控天地气息,使天地为其所用之法。
这位匈奴老人,是一位阵师,布置阵法的阵师。
阵师是修行者中最特别的一种存在,他们可能境界不高,单人作战实力不强,但对天地元气的感知极为敏感,善于改变利用环境的天地元气,利用花草树木等平凡之物既能布阵,阵师在团队作战中通常能发挥巨大的作用,尤其是在战场上。只要他们摸清了当地的天地元气流动,并给他们留下足够的时间,那么他们布出的阵法可能会葬送千万人的性命。
阵师在修行者中很少见,所以难求,一位有阵师潜质的修行者出现便会引起各大宗派的争夺,而眼前的老人正是吕天逆所见过的最强大的阵师,军师比起他简直小菜一碟,当年他就是靠着一个个巧妙的阵法把吕天逆和东陵长空玩的死去活来,后来匈奴也是靠着他布置的隐藏气息的阵法躲过一次次东境的搜索追踪,让东境死伤无数却在草原上找不到敌人,这种情况一直到后来东陵长空能够修行才有所改观。
吕天逆知道阵法的不好惹,因为在这上面吃过无数暗亏,所以他对四周环境敏感异常,他之前刚踏出一步就知道自己身在某种阵法中,这种阵法如同一个黑漆漆的匣子,把他和外面的世界隔开,任何气息,任何天地元气,外界的任何人,都无法进入这阵法之中,同样的道理,身在阵法中的吕天逆也无法接触到外界。
断了天地元气的流动补给......吕天逆挑眉道:“老头,你以为你的元气比我多比我强?”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说完这句话,匈奴老人苍老的身躯忽然一震,朝吕天逆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