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达看着静静睡在自己怀里的梁晨曦，心痛不已。
她的睡颜舒展而安详，很难想象不久前这张脸上还满是焦虑和恐惧。
他第一次清晰地感到，原来梁晨曦曾受到的伤害比他料想得要大得多。
当年，他第一次见到她时，她是那般的率真开朗，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神情。
灿烂的笑容常常挂在她的脸上。她是那般地耀眼，耀眼到他根本无法直面她，总担心她会看到他的黑暗，总担心终有一天他的黑暗会吞噬她。
可那耀眼的光亮，太过温暖，对长期处于黑暗和寒冷中的他而言有着致命地吸引力，使他在不知不觉间向她靠近，贪婪地汲取着她给予的光明和温暖。
那时的他太过开心、太过幸福，让美好冲昏了头脑，不禁妄想着，或许只要和她在一起，他就会被她照亮，黑暗就会慢慢消失，完全忘记了他有多黑暗，完全忘记了他的黑暗力量有多强大，完全忘记了他的黑暗会吞噬她。
所以当那明媚耀眼的阳光，在他眼前，以比他料想地还要快得多的速度被黑暗吞噬，他的世界猝然重回黑暗时，对他无疑是当头一棒，让他措手不及。直到那时，他才惊觉，他的大意，他的得意忘形是多么地要不得。
本以为那光亮还会再现，就如破晓之晨曦般，重回大地，随着时间的滴漏，越来越光亮，越来越明媚，越来越耀眼，却没想，密布在阳光下的不是晨起薄雾，而是厚重乌云，任阳光如何努力，如何挣扎，终是刺不透，驱不散。
在黎府时，他见过她天真烂漫的笑颜；
在晋王府时，他见过她温暖爽朗的笑容；
可在冯府，他从没见她舒心地笑过。
她用不到半年的时间便从离开黎清遥的悲痛中走了出来，亲求皇上赐婚，主动接近赵承轩，给赵承轩以灿烂的笑容，似水的柔情……
他以为她同样可以很快从赵承轩的离去中解脱出来。甚至认为，凭她对赵承轩的感情，应该连半年都用不了就可以从赵承轩事件中走出来，等他再见到她时，一定能再次看到她灿烂的笑容，感受她似水的柔情……
可没想到，都五年过去了，她却始终没有从阴影中走出来，反而由于他的再次靠近，令她再次感受到了他与生俱来的黑暗，并陷入了恐惧和不安。
——自己真是太自私了，只想着拥有她，把她放在身边，从她那里获得温暖和安慰，却又一次地忽略了自己的黑暗。
——或许，自己能带给她的只有伤害，或许自己真的不配得到她！
冯达将脸埋在梁晨曦的发间。
她的气息萦绕于他的鼻间，温暖和安定着他的心。
——果然，自己需要她！无论如何都不能没有她！
——晨曦，不要怕！等事情结束了，我就带你离开这里。我们一定会幸福的！我一定会让你幸福的！
*
那滂沱的大雨，那紧闭的房门，那无尽的黑暗……再次惊醒了睡梦中的梁晨曦。
她猛地睁开了双眼，冯达的睡脸映入她的眼帘。
她混乱恐慌的心在看到冯达的瞬间安定了下来，紧张的身体也随之放松。
眼前这个人，尽管如狼般残酷，如狐般狡猾，却不知为何，只要看到他，她就会觉着安心。
她不禁伸手抚向他紧锁的眉宇。
——紧锁眉头。
——你也在做梦吗？
——是梦到什么让你为难的事了吗？
——这个世上，还有能难倒你的事吗？
——还是你又在算计着谁，想让他诚服于你，为你所用？
——你真的不会丢弃我吗？
——如果真的那样，该有多好！
“你要是能永远待在我身边该有多好！”梁晨曦喃喃道。
突然，她抚着冯达的手被他握在了手里，紧接着他温热的双唇覆上了她的唇……
——多么地温暖啊！
——多么希望时间就此停止！
——多么希望自己能永远依偎在他的怀里，感受他的温度！
——多么希望他永远都不要变回那个残酷冷漠的冯达，永远都是眼前这个柔情似水的冯达啊！
他此刻给予她的缠绵温存，让她感到温暖而踏实，让她更想紧紧地抓住他。
——只要不被他抛弃，只要能留在他身边，只要能被他珍视，算计也好，予取予夺也好，怎样都好，只要是他需要的，只要是自己能给予的，都给他！
*
餔食时分，冯达房中——
这是自冯达回朝后，冯达梁晨曦二人第一次面对面坐于一起吃食。
无人言语。
冯达还是正坐案前，左手持盌，右手或持匙或持箸，优雅地食着。
要说他有什么不同，只是时不时夹些菜或肉到梁晨曦盌中。
虽无言语，但冯达温柔的表情和体贴的行为还是让梁晨曦感到了阵阵暖意。
这几日来，她盼着的就是这样的情景，而此刻终于实现了。
——好想天天都可以这样啊！
——在黎府的时候，师父就像这样，每天会陪着自己吃食，会给自己挟食，会温柔地看着自己把饭菜都吃掉。
——在更小的时候，师父见自己吃食时又慢，又吃得到处都是，还会忍不住喂自己吃。为了让师父喂自己，小小的自己总是故意捣乱。“看你的小脸吃得有多脏，手也是，吃食要用匙，不要用手……”师父会边说着这样的话，边用手帕轻柔地帮自己擦干净小嘴，擦干净小手……
沉浸在回忆中的梁晨曦露出了笑容。
——那时的师父多么地温柔啊！
——要是自己永远都是小孩子该有多好！
——要是时间在那时就停止了该有多好！
——好想见师父！
——好想再看到他疼爱的眼神，听到他温柔的话语，感受他温暖的怀抱……可是这再也不可能了！
笑容慢慢从梁晨曦的眼中消散，随之蒙上的雾气渐渐凝结，泪水泫泫而下。
“晨曦，怎么了？”
冯达放下手中盌匙，伸手拂向她的泪水。
梁晨曦望向冯达。
泪水让她的视线变得模糊。
——他明明就在眼前，自己明明可以真切地感受到他指尖的温热，可为什么他看起来却那般遥远。
“冯达？”
“嗯！”
“你可以抱抱我吗？”她希望更真实地感受他的存在。
冯达拂在梁晨曦脸上的手停止了动作，心中早已盈满的酸楚，开始不断向心之四周泛涌着，麻木着他的身躯。
看着盯着自己瞧，却不言语，不行动的冯达，梁晨曦找到了答案。
——原来是因为他的眼神！
——那仿佛能看穿人心的眼神！
——每当被他这样盯着看时，自己就会莫名地感到害怕，就像早已被他锁定的猎物般无法动弹，仿佛稍有动静就会带来致命一击。尤其是像此时这样，当他犀利的眼神中隐隐闪烁着哀伤时，他就如同一只受伤的猛虎般散发出更加令人惧怕的气势，那强烈的压迫感让人喘不上气来。
——每当被他这样盯着看时，自己就会觉着他离自己是那般遥远，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他高高在上地俯瞰着自己，算计着在哪一时哪一刻将自己彻底毁灭。
——多么希望那个拥有温柔眼神的冯达赶快回来！他会柔声对自己言着“不要怕”，将自己抱在怀里，给自己以温暖，就像当年的师父一样……
就在她这样想着时，冯达收回了悬于空中的手，慢慢起身，来到她的身边，温柔地把她揽在了怀里。
——那个温柔的冯达又回来了！
梁晨曦把脸埋在他的胸前，伸手环住了他的腰，道：“冯达，不要离开我！”
“我不离开你！”冯达将梁晨曦更紧地拥在怀里。
——我不离开你！
——无论你希望我扮演谁，无论你希望我做什么，我都照做，只要你能安心，只要你的脸上可以露出刚刚的笑容……
她的笑容，她的哀伤，她的恐惧，他都一一看在眼里。他明白那些表情背后的含义，尽管依然心痛不已，尽管依然妒火中烧，但他决定忍耐，决定依从她，不仅是此时，在今后的生活中亦如此，只要是她想要的，只要是她要他做的，只要是他能做到的，他都会依从她。
——既然是自己将她带入了黑暗，那么理应由自己为她拨开压在心头的重重乌云，让她脸上重现明媚灿烂的笑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