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婚期定下后,梁家上上下下忙如雨前蚁。
不喜抱怨的梁家主母阴氏,也开始时不时地抱怨时间紧,连准备嫁妆的时间都不够。更何况,按礼新妇应于婚前三月,若祖庙未毁,受教妇德、妇言、妇容、妇功于公宫,若祖庙既毁,受教于宗室,可这从赐婚到定期不过七日,到行婚礼也不足一月。
梁晨曦倒并不在意,一切皆听阴氏安排,阴氏让她干什么她就干什么。
她唯一心焦和生气的是,知道血洗韩府一事之人就那么几个,连参加行动的人也是到了那宅子后才被告知行动内容的。可就那么几个人,都十几天过去了,却没有查出到底谁是她组织中的内鬼,而且柳锋、韩凤没有一点消息。
——这难道就是自己一直引以为傲的组织?
——还是,因为不是承轩,而是自己,所以有人不服,暗生枝节?
——到底是谁?早不跳出来,晚不跳出来,偏偏在关键时候跳出来,让自己如此被动,让自己的计划无法继续实施!
当然,也有如她所料的——十日之期后,内史并未破案,被革职交由廷尉治罪了。
内史韩啸是韩凤堂弟,原本在梁晨曦和丞相姜庆的推算中也是如此,杀韩凤剪太子党羽内史韩啸和禁卫军中尉刘虎,然后由姜庆推举汉中郡守许晴担任内史。许晴是赵国旧部已故征南大将军许崇次子,曾在太学做过郑瑞的太学生。
禁卫军中尉刘虎被革职后,已由皇上心腹、一向忠君不二的原毓德宫卫尉、齐王赵能的妾室王夫人之弟王磊继任。
——丞相姜庆是当年九皇子一派中唯一没受牵连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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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庆,字伯祝,薛郡鲁县人。
夺天下之时,姜庆号召齐鲁后人同当今皇上一起灭秦,他以谋士身份辅佐之,从投靠起便不离皇上左右,是皇上最信任和倚仗之人。
皇上称帝后,姜庆受封隆侯,食邑一万五千户,所有功臣之最,任丞相。
其胞妹乃当今皇上之姜夫人,育有四皇子、六皇子、七皇子、安华公主、安邑公主。
建功元年,皇上将主要精力由征战平定天下转向内治休养生息,姜庆趁机以身体病弱为由请辞官职。皇上看出姜庆恐功高盖主,假托病,故不准辞,与姜庆彻夜长谈,推心置腹,打消姜庆疑虑和请辞念头。
姜庆一直尽心竭力辅佐皇上,帮皇上治国理政,从未表现出一丝一毫参与皇子夺嫡之态。
梁晨曦也是在赵承轩薨后,接手了赵承轩留下的谍报组织后,才得知姜庆乃九皇子一派,还九皇子清白也是他的心愿,故二人合力,姜庆背后谋划,梁晨曦及其组织具体实施。
近三年,不论是谁搅的朝局,单论朝中人员大换,姜庆便起了很大的作用,避免了太子一派独占上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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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六,酉时四刻——
日落前,云淡风清,垂柳摇曳,芍药芬芳。
冯府中万事俱备,迎亲之礼开始。
冯府无宗庙,告庙之事冯冲出发前已在晋阳举行过了。
虽然一听就是借口,但冯达就是以朝事多、婚期紧为由没有提前回乡告庙,要等年末回晋阳祭祖时再行告庙之礼。
大堂前,宾客已至,入席食酒水点心,以俟婚始。
此时见冯冲举酒爵,开始行迎亲之礼,众人纷纷起身站立。
堂上,冯达头戴爵弁,身着纁裳缁袘,立于冯冲近前。
冯冲敬冯达酒,道:“往迎尔相,承我宗事。勖帅以敬,先妣之嗣。若则有常。”
冯达向冯冲一拜,接过爵,回道:“诺。唯恐弗堪,不敢忘命。”
冯冲答拜。
冯达祭酒,饮尽爵中余酒,将爵置于地,向冯冲一拜。
冯冲答拜,接过爵,交于其嫡长子冯赟,冯赟拜而受。
冯冲冯达下堂,冯冲送冯达至府门外。
冯达向冯冲拜别,乘坐墨色漆车前往梁家迎娶新妇。
随行者着玄端分乘两辆副车,众从役手持烛炬,在车前照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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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府——
梁侯阴氏已在祢庙为祖先的神灵设席,并设筵用醴款待了梁晨曦,此时心中既欢喜又不舍地等着冯达前来迎娶自己的宝贝女儿。
房中,梁晨曦已梳妆完毕,头戴假髻插笄,戴华胜步摇,身着纯衣纁袡,面朝南而立,等着冯达前来迎娶。
她面无喜色,心无波澜。
头饰太重,礼服也一层层地裹着不适,她只想着赶紧走完过场,摘了这一头的饰物,去了这一身的礼服。
教授梁晨曦妇顺之女师,纚笄其发,身着宵衣,立于梁晨曦右侧,随时提点梁晨曦要如何作为。
冯达到达景平侯府门外时,梁侯梁炎已着玄端出府门迎接。
冯达对梁炎道:“吾子命达,以兹初昏,达将,请承命。”
梁炎道:“梁侯固敬具以须。”
梁炎言罢,梁侯面朝西两拜。
冯达面朝东答拜。
梁侯一揖,请冯达入府。
冯达捧雁与梁侯二人至庙门,相揖而入,入庙门后三揖礼让上堂。
梁侯阼阶上堂,朝西而立,阴氏房外面南而立。
冯达西阶上堂,东房外面向梁侯行两拜叩首之礼,置雁。
冯达西阶下堂出门,出庙门,出府门,驾驶张有车帷的新妇黑色漆车,等候梁晨曦出府门上车。
梁晨曦出房门,先向右看向门边的母亲,再向左看向立于阼阶上的父亲,目露不舍,泪光盈盈。
梁侯也湿了眼眶,阴氏更是忍不住,掩面拭泪。
梁侯告诫梁晨曦“戒之敬之,夙夜毋违命”之后,授梁晨曦衣笄等物作为依凭,使她不忘训诫。
阴氏拉着梁晨曦的手行至西阶上,为梁晨曦束好衣带,结上佩巾,红着眼告诫道:“勉之敬之,夙夜无违宫事!”
梁晨曦与梁侯阴氏拜别,在随从的簇拥下,由西阶下堂,出门。
梁侯和阴氏立于堂上,目送女儿离府,嫁为人妇,心中的万分不舍只能化作滴滴泪水。
庙门处,因梁晨曦无庶母,遂由婶婶、梁炎正室黎氏为梁晨曦系上丝囊,对她重申梁侯阴氏之命,道:“敬恭听,宗尔父母之言。夙夜无愆,视诸衿鞶!”
梁晨曦在随从的簇拥下出府门,娇羞地看向冯达,落在冯达眼中,如院中初放之芍药般艳丽动人。
她要如一般新妇出嫁般出嫁,甚至比一般新妇出嫁看起来要更开心,不让任何人看出不妥,无论是梁家人还是冯家人都需要她这样做,需要她把这个脸面给撑起来。
看着梁晨曦嫣然一笑,步履盈盈地向自己走来,冯达顿觉心跳加速,不由喜上眉梢,却又自觉不应表现得太过开心,故隐而莞尔。
冯达将新妇马车引车绳交给随梁晨曦而出的女师。
因女师地位低于冯达,故不敢受,便推辞不接受引车绳,谦道:“未教,不足与为礼也。”
马车旁,两个随从相对而坐,扶稳几,冯达扶梁晨曦踏几上车,女师为梁晨曦披上避风尘的罩衣。
冯达驱车前行,车轮转动三圈后,便将马车交由车夫驾驶,之后乘自己的马车先行,回冯府府门外等候梁晨曦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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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府离景平侯府不远,不出两刻钟,新妇马车与后随的送客马车便到冯府。
在喜乐声中,女师扶梁晨曦下车。
周与秦时,婚礼无庆贺无举乐。
婚姻为异姓间的联姻,新婿于昏时而来,故曰婚,新妇则因之而去,故曰姻。
婚姻的目的是繁衍宗族,婚礼家家都有,人人必经,故无喜可贺,无乐可举。
再者,“嫁女之家,三夜不息烛,思相离也;取妇之家,三日不举乐,思嗣亲也”,故两家都无心庆贺举乐。
然,当今皇上觉着婚嫁乃人一生之重事,无贺无乐太过冷清,遂下诏“昏姻之礼,人伦之大者也,酒食之会,所以行礼乐也”,至此民间才开始新妇迎回后,夫家奏乐设筵,请宾客与之同喜。
梁晨曦走到冯达面前,二人相视一笑。
冯达对梁晨曦一揖,请她入门。
冯冲嫡长子、冯达大哥冯赟请女家送客外庭堂前入席。
冯府管家冯元引领梁家下人将嫁妆抬至梁晨曦院中梁晨曦寝室内。
在冯家亲眷的欢笑和簇拥下,冯达梁晨曦二人行至冯达寝室外。冯达对梁晨曦又是一揖,请梁晨曦由西阶上堂入室门。
等梁晨曦入了房间,冯达没有继续按礼节走——行成婚礼,却将众人阻与房外,请众人外庭入筵席,自己也随着众人向筵席方向去了。
赞者冯赟夫人、冯达大嫂吴氏引领梁晨曦进入内室坐与床上,之后请女师外庭入筵席,命梁晨曦随侍房外侍候。
房门阖上,门外重又归于宁静。
此事正合梁晨曦心意,一看众人皆去了,就知这是冯达事先安排好的,这演于人看的婚仪终是结束了,自己可以收起笑容,独自享受片刻安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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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庭大堂前院中——
冯冲、冯达堂上坐于阼阶席位,面朝西南,送客之首梁禅坐于西阶席位,面朝东南。
冯冲举爵向梁禅致酒后饮尽爵中酒,梁禅向冯冲敬酒后,亦饮尽爵中酒,冯冲再斟酒,举爵向梁禅示意后饮尽爵中酒,梁禅随饮。
冯冲向梁禅行过一献之礼后,冯达向梁禅行一献之礼。
冯冲冯达分别向众宾客行一献之礼,答谢宾客。
房中,冯达嫡母徐氏与女眷们同饮同食。
冯达敬了一圈酒后,与众人三揖作别,之后独自向内庭去了。
冯达随侍冯诺见冯达离场,赶紧跟上,随冯达向内庭走去。
进了院门,冯达命冯诺去请吴氏前来继续行成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