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圈套

当玉珠玑的话音散去，茶壶中那难饮的茶也再斟不出一滴，公孙黄极开始大笑起来。

“玉阁主啊玉阁主，你可真爱开玩笑。畅家要颠覆我境？假如你现在收回这话，本人或可当作耳旁风，不再追究。你可知道，若说北杓天境为一方势力，那畅家可算这势力之中坚，若以我北境为国，那畅家更可谓国之栋梁！诬陷国之栋梁，****国之社稷，可是杀头的罪名啊，玉阁主可有细想过？”

玉珠玑料到公孙黄极会有如此反应，也不慌不忙，只小心翼翼地答道：

“鄙人起先也不信，堂堂神剑畅家，自畅千缺名列天下榜“天下第一剑”后已有四十余年，门客无数，名满中原。可不知公孙兄是否听过一言，不怕真小人但惧伪君子，是因为那伪君子怀揣着小人的心思却靠着伪装行君子之事，且因为了利益而不顾底线，伪君子往往能符合世间众多乌合之众那错悖的道德标准。久而久之，天下之人皆以其为君子，纷纷献给他钱财，让他享誉名望，而真正的君子却因言论正直受到排挤、祸害，世风沦丧，岂不叫人心寒。”

“玉阁主的意思是畅家便是这伪君子？那敢问玉阁主又怎么向我证明自己便是真君子呢？”

玉珠玑轻笑一声，摇了摇头。

“玉珠玑证明不得，也无须证明。鄙人本就是一介商贾，谋些蝇头小利，堪不上君子之称，但起码懂得明哲保身，不至得鱼忘筌。若非能拿出足够的证据证明畅家与西戎的勾结，以求北境太平，商道亨通，我也断不会冒此一险。”

公孙黄极听罢，面色一沉，他深知若玉珠玑真的给出了十足的证据证明畅家通敌，那自己所得知的这条情报的分量或会让他飞黄腾达，或会让他坠入深渊，端看他如何利用了。细思片刻，他捋了捋唇上的胡须，将身子向玉珠玑稍作倾斜，问：

“那这证据……”

“黄极仙君当真想知道？唉，莫怪玉珠玑没有提醒，西域的哲书上有言‘好奇害死猫’。我既已告知仙君事态之严重，仙君不妨为我引荐，在天尊面前，也好定夺些。若我真在此说了，仙君信了，可偏偏天尊不信，那到时候受罪的便是仙君了。若我此刻的话仙君不信，偏巧又传到天尊耳里了，再或者畅家今夜便作乱了，那这知情不报，公孙兄又该如何向天尊交代呢。”

公孙黄极终于在玉珠玑的欲盖弥彰下有些耐不住性子，从椅子上猛地站起身，走到窗边，透了口气，命令似地道：

“快说罢！”

玉珠玑摸了摸手中羽扇面上的孔雀毛，一颔首，幽幽地道：

“这证据，便是一个人。”

“一个人？”

“不错，畅家二子，天机剑，畅灵天。”

如是听罢，公孙黄极转过身来，用狐狸般的眼睛盯着玉珠玑，问：

“哦？畅灵天有何问题？”

“他的武学和他方娶不久的妻子。”

“怎么说？”

“我素来与畅千缺交好，得此方便，便在畅家安插了情报人员，若是畅家有难我也可尽快知晓。不过，畅家二少爷成婚的消息倒是令人意外，他执意要娶一个没有背景的落难女孩为妻，我因此起疑，命人暗中跟踪这位神秘的公子夫人却发现她与意料之外的人有接触。”

公孙黄极又走近了一部，追问道：

“什么人？”

“这位温柔贤惠的少爷夫人，趁购置药材之隙，竟在暗巷向着五名鬼狼探下达命令。”

“你是说，江湖密宗所载，西域专用于情报获取和执行暗杀任务的特殊人才，鬼狼探？”

“据手下描述，口说戎语，颈后有鬼狼纹身，应是西域鬼狼探不差。”

“天都戒备森严，我怎不知竟有这等角色混入？”

“鬼狼探训练有素，千中选一，通晓易容隐藏等奇门手法，一人之力便可瞒天过海，直捣黄龙，何况五人互相协作、保全身份，天都地大人杂，虽天尊府兵实力雄厚，但规律化的巡查，和诸多安民法令的实行，短时间内更是不易发觉。”

公孙黄极细思片刻，又反问道：

“既然知道这个女子和鬼狼探有所瓜葛，甚至还是难缠的角色，珍珑阁为何不告知畅家，以玉阁主与畅千缺的关系，应当不会不采纳你的情报才是。”

玉珠玑起身走到窗边，似在观视有否隔墙之耳，大抵觉得安全后，又用羽扇半遮着嘴，答道：

“这便要说到二少爷了。不知公孙兄可有发觉，已有许久未见千缺兄了，近来怕是连传闻都少了。”

“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珍珑阁的情报显示，畅家怕早已不在千缺兄掌控之下了，出于慎重，我便没有贸然向神剑府内送信。”

“他有意让剑君子接手，不是什么稀奇事。”

玉珠玑冷笑一声。

“哈，剑君子确实行事稳重，儒质道心，但以我对他的认识，恐怕总领畅家乃至私通外敌他还没这个能为。畅家表面上看是畅千缺坐镇，剑君子主持，实际畅家五子中城府最深的畅灵天才是暗中管控局面的那一个，这一点只要公孙兄走一趟畅府便会知晓。”

“哦？你口中这位畅家的二少爷，当真是这么难缠的角色？”

“起码绝不简单。我曾派人暗袭畅灵天，因为对恍惚剑法和寂寥剑法的熟悉，已嘱咐手下应对之法，可不料他竟用了一招来历不明的剑式，将我两名手下杀一伤一，而那招式据我了解，不似中原剑法，更像是西戎的刀法。”

“一试便知。”

“公孙兄不愧明白人。”

“倘若依畅灵天一人之智力可否做到这些？”

“公孙兄所思与我一致，为了避免牵连无辜，我也曾设想是否除他外畅家其余的人并不知情，但畅灵天虽城府深沉，却不是不顾畅家安危之人，若是他私自与西戎相通，那来日兴兵交战时，主管城防的畅家将是西戎首要歼灭之敌，试问畅灵天能为了什么利益而置自己一家于危机，若不是有周全之策，恐怕，畅家人早已心知肚明，只不过不能反抗他罢了。”

公孙黄极停下了捻胡须的手，搁在红木椅把手上，来回抚了下。

“看来畅家这一趟，是必须得去了。”

“公孙兄若是真心为北境安危，且听我一言，畅家五子各个武艺不凡，何况畅灵君、畅灵天颇有智计，为防万一，我有一计。目前畅家并未怀疑我，以素来交情，我可先前往畅家作客，诱出他们通敌的证据，皆时希望五位仙君能一同前去，一举消灭，免留后患。”

“如此甚好，玉阁主的好意，本君在此谢过。这等天大阴谋，若得破，在天尊面前，自少不了玉阁主的好处。”

公孙黄极口上这么说，心下却在想如何揽功于一身。这一点玉珠玑一看他的眼神便心知肚明，因为他此来的目的根本不是无上天尊，正是这五仙君中最易对付的黄极仙君。玉珠玑知晓，这类自认聪明、好大喜功之徒偏偏也是最容易咬住那显而易见的鱼饵，等待被利用的愚昧之辈，何况公孙黄极曾与畅家有些私人恩怨，这种些微的恩怨在公事上往往无关紧要，可在关键时却能给人一种心理暗示和行为冲动，让他因感情的一点波动而愿意相信对畅家的不利情报，免去了玉珠玑的烦恼。

见鱼已上钩，玉珠玑也不再逗留，拜别公孙黄极后便向畅家而去。

另一边，畅灵风疾疾而走，并非因为他想离那个令他不解又伤心的畅府越来越远，当然起先他是这么想的，可离开畅家没多久，灵风已注意到自己被人跟踪了。若说起剑法，畅灵风在这江湖上还排不上名号，可在反追踪方面却是少有的天赋异禀，江湖中的探子也罢，刺客也好，能跟踪其百步而不被其发现的几乎没有。

一旦意识到自己被人跟踪，畅灵风便开始疾走，一来他想知道跟踪他的人身手如何，在人流攒动的天都能以不惊动普通百姓的轻功紧随畅灵风的，身手必不容小觑。二来，畅灵风在等一个机会，一个反扑的机会。所以他飞快地走，一边走得极快，一边又用眼睛寻索可能具备地利的暗巷或空屋。

又行了百步，畅灵风觉察到身后的追踪者仍不放弃，一转身，投入一个巷子里。

追踪者刚一踏入小巷，一柄水一般透亮的剑就直刺而来！

这一剑刺得极快，极狠，犹如一道从黑暗的巷子里射出的一道闪电。仿佛出剑的时候已认定要将这个追踪者一击刺杀。

若是寻常的江湖探子，哪怕是武功不下畅灵风的高手，怕是还未及反应便已丧命于凌风剑的寒芒下。

可这剑却刺空了。

畅灵风动了杀意的一剑竟刺了空。

说刺空也并不全然，因为这剑虽没刺到追踪者，却实实在在地刺在了一张黑色披风上。

待披风缓缓落下，畅灵风惊觉面前没有人影。而一股冷冽的寒意直直地从他背后传来！

玉珠玑摇着羽扇踏入畅家的厅堂，一边说道：

“哈哈，许久没来，这里倒还是老样子。”

“玉阁主是父亲的老朋友，也是六弟的授艺恩师，您能来也是畅家的荣幸。”

玉珠玑看了看行礼的畅灵君，道：

“剑君子果然长成一家之主的风范了，不过别这么客气，我能有今日也少不了畅家的多次相助。对了，我那淘气的小六郎呢？”

畅灵君一顿，然后有些担忧地道：

“是家父的情况让六弟一时接受不了，先一步已离开畅家了。”

“哦？千缺兄他怎么了？”

玉珠玑闻讯，立马关切地靠近畅灵君欲一问究竟。

“父亲他，不知道从哪里得来了一本古怪的剑法，说要参透，却不料未过几日便情绪大变，我与二弟想去将剑谱销毁，不敌父亲，此后他便……便有走火入魔之状，终日闭锁在房内，实在，实在叫我等不孝子不安！”

玉珠玑略一思忖，安抚道：

“我对医术倒略懂一二，先前小六郎的病也是我治的，不知道可否让我一观千缺兄的状况？”

“当然可以！若是能救父亲……不过，父亲剑法高超，还请玉阁主千万小心。”

“哈，我与千缺几十年的交情，也并非没有切磋过，要伤我，他还得神志清醒才是。”

自信说罢，玉珠玑随着畅灵君前去一片断竹丛中的练功房。

走到门口，玉珠玑叩了叩门，试探地道：

“千缺兄，珠玑来看你了，不请我入内喝一杯茶吗？”

反复探问，房内依旧静谧无声，正当玉珠玑打算推门之际，厢房之门忽地被一阵怪风冲开，无来由升起的怪风让畅灵君下意识地遮了下脸，待到风停时，房门已经闭上，玉珠玑却不见了。

大约过了半刻钟，房内传出玉珠玑的声音。

“放心！我没事！不过千缺兄的状况不容乐观，待我仔细诊罢再出来。”

听闻消息，畅灵君虽疑惑却也舒了口气，走开了。

房内，畅千缺盘腿而坐，虽满头白发，相貌却只如鼎盛壮年，至多比玉珠玑成熟些。一把木剑平放在他触手可及的膝边。即便畅千缺双目紧闭，形容憔悴，却仍似一尊坐睡的武神像，周身都蕴藏着非凡的力量。

站在一侧的玉珠玑面上挂着骇人的邪笑，他轻轻地摇着羽扇，注视着正在打坐的畅千缺好一会儿后，幽幽地道：

“千缺兄，见到你现在这样，我可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