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上关于珍珑阁的传言并不多,可能是因为这区区一排楼阁本就建得秀丽雅致,飞檐反宇、碧瓦朱木,颇有江南女子婉约柔弱之感,又在四洲交界之处,平日里只是做些情报买卖的工作,其实力料想不足一言。而对于阁主玉珠玑更是所知甚少,无人知道他的武功,也无人知道他的弱点。
但江湖上人偏偏都知道,玉珠玑是个薄情的公子哥。若说这世上有令玉珠玑惧怕之人,那便只有两个——白王爷和铁珊瑚。不过白王爷早已过世,因此,江湖上恐怕只有这铁珊瑚会让玉珠玑头疼不已了。
铁珊瑚其实本不是人名,而是武器的名字,是太平国铁心流宗主送给其女的一对子午鸳鸯拐。然而世人更喜欢用“铁珊瑚”三个字称呼这对拐的主人,即太平国铁心流的传人观月千代,因为她全然不若太平国女子般温柔贤淑,甚至于鲜少有一点名门闺秀的素养。在中原游学期间,观月千代就搁置父亲交给自己的任务,反倒通过一对铁拐上的武学造诣打杀四方,扬名中原。就角色设定来说是寻常武侠小说中那类刁蛮专横的女性,但她却又不是毫无手腕,只会作弄男主的惹事精,当然,相貌美丽绝伦自不用说,毕竟她是小说角色。只是眉眼间尽显锐气,又凶强侠气,所以没有什么追求者,或者说曾有过的追求者都被她打败了,变成了追随者,
除了玉珠玑。
当年,观月千代在白王爷主持的十日武决中一路获胜,眼看铁珊瑚即将登上名器堂,熟料在四分之一决赛的时候对上玉珠玑,玉珠玑一边行着礼说他从不打女人,一边就把观月千代打败了。当年他二十,她十六,然后的剧情就是,她恨他,他让着她,她更恨他,他依然让她,她恨到要杀他,他就让她杀,她没杀他,下不了手,他也没自杀,而是抱她,吻她,说她美。她又恨又羞,又羞又恨,恨极羞极,恨羞交集,就爱上了他,她爱他就像兔子爱萝卜,是注定的。他怕她就像萝卜怕兔子,是本能的。于是他躲她,她更爱他,他躲得远远的,她爱到要把他找到并捆起来,他终于觉得累了,怕极了她,告诉她,他爱上了另一个她,于是她又爱又恨,就要杀另一个她,他为了保护另一个她,没再让她,伤了她,伤了她的心,她明白了,就离开了他。他也遗憾极了,离开了另一个她,留下个薄情的名声,直到如今。
十多年来,玉珠玑每出珍珑阁,必会遭人拦路刺杀,只是他从未被杀,或许是他本领太大,或许下令杀他的人也从未真心希望他死,而是希望一辈子缠着他,要他怕,要他后悔。因为要杀他的人就是当今薄情殿的女主人,“铁珊瑚”观月千代。
想至此,玉珠玑在马背上打了个冷颤,对畅灵风说:
“小六郎,往前十里,有个岔路,你便走岔道而行,我有个老朋友或许会在直道上耽搁我,你不必相等。再向前五十里至北境境内有个歇脚的茶铺,在那儿喝茶候我即可。”
畅灵风一颔首,挥动马鞭,向前行远了。
玉珠玑一边驾马,一边心下暗思:
“小六郎啊,这个麻烦就拜托你了,估料疯女人会派那蠢笨的武士到岔路上拦我。这对你的剑法也是个磨练啊,哈。”
这么一想玉珠玑得意洋洋地驾马直驱北境了。
骑行了约十里,畅灵风果然遇见一岔路,随即拉扯马绳,向岔道而去。
“玉叔不知又在想什么鬼点子。”
正如此嘀咕之时,忽见道路正中,一人挡关。此人听到马蹄声止,转过身来。右手紧握在腰间打刀的刀柄上。
“你不是玉珠玑。”
如此说罢,他上下打量了一下畅灵风,尤其看了看他腰上的剑。
畅灵风也在打量面前的人,此人长发未束是为遮挡颊上一道巴掌长的刀疤,发丝中一双炯炯有神的虎眼目光如电,凝视自己。其人身形虽比自己矮小,却匀称结实,犹如一尊地藏菩萨石像,且站姿稳重,呼吸有力,无疑是个高手。
“你找玉叔何事?”
畅灵风试探性地一问。
“无妨,他既然有意躲着小姐,我便杀了他的宝贝侄子,也让他尝尝这痛苦。”
畅灵风听闻,一瘪嘴。心想,早知玉叔言必有诡,料想不过是歧路戏我,原来是把这等麻烦丢给我,还有,喂喂喂,你这个不修边幅的武士,我虽然礼貌上叫他玉叔,可什么时候竟成了他侄子了,得,纵是你不懂在中原这种称法无关血亲,何必还加个宝贝!
“在下菊地一刀,此刀名唤鵺切,小鬼,报上名来。”
畅灵风将马拴好,理了理衣装,抽剑出鞘,摆起剑式,道:
“‘神剑世家’畅灵风,凌风剑,请。”
“好一个‘神剑世家’,当心了!”
只闻菊地一刀一声当心还未散去余音,已脚踏快步径直而来。
畅灵风左手捏剑指,右手持剑屏息以对,纵使畅灵风在玉珠玑的指导下潜心练剑十余年,又有神剑世家的传承剑谱,进行如此的生死之决,还是第一次,何况对方是个实打实的高手,因此,断不敢大意。
菊地一刀右手紧握鵺切刀柄,脚踏铁心流独特的蟹形步,侧面而奔,除小腿频繁交错外,上身几乎稳定不动。待到五步开外,刀仍未出鞘,菊地全身形成欲发而未发之势,竟让畅灵风觑不见弱点。
心下一定,畅灵风深知第一招只可慎挡而不可冒攻,旋即欲一改剑式,戒备以待。
快,极快,太快,菊地一刀步伐飞快,畅灵风还在揣度他将向中盘或是下盘进攻时,两人之间距离已不足六尺。然菊地步法虽快,却还不及其拔刀速度之万一。
蓦然!
鵺切出鞘。
只一瞬,刀出一瞬,芒闪一瞬。
一瞬的攻守,胜负将见。
畅灵风学习中原剑法十余年,又观摩珍珑阁诸多功法兵器鉴谱,未曾见识过这般惊人的拔刀术,那一瞬,他甚至觉得菊地的一刀,从眼前消失了。
另一边,玉珠玑不紧不慢地驾着马行着路,忽觉后颈一凉,见叶落而碎,不安之感油然而生。
“小六郎不会真出什么意外吧。”
心下一忧,玉珠玑吁停玉龙,摇了摇羽扇,轻叹一气。
“唉,要是……”
回头一望,默默长路,空荡萧索,身后少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少了一张俊朗严肃,却又逗来有趣,叫他不舍失去的脸。
“要是我真害他出事,那绿萝小姑娘可要恨死我,看来我还是……”
想至此,玉珠玑作下决定。
“还是继续行路吧,小六郎被我调教了十年,此关都过不去,岂不是说我比不上那个蠢笨的武士。哼,怎有可能。”
玉珠玑轻松一笑,正欲继续策马,却闻熟悉又惊惧的女性话声,拦路而来。
“还真是无情啊,自己手下的性命也毫不在乎吗?玉珠玑。”
话语弗落,但见一个红衣女子从林中健步走向道路中央。朱唇丰润,星眸锐利,一头乌黑长发虽由木簪盘起,也无法忽视其亮泽。女子的身形同江南女子般娇小纤细,却断无法用温柔甜美这样的辞藻来形容,或是由于她的气质太过强横,或是由于她比起江南女子的素雅来说又要艳丽些。若是在千百寻常姑娘中,世人定会一眼瞧见她的与众不同,但此后也会后悔因多看了一眼而终生不安。
“千代,你的话还是说得这么刻薄。小六郎可不是我的手下,怎么也算是我的徒弟,学了我不少本领,这么好的一个宝贝侄子,我怎会对他无情,不过是相信他的能耐。怎么样,你要不要去看看那个对你忠心耿耿的菊花一刀,说不准已经败得惨兮兮了。”
玉珠玑笑着说,说着笑,一个翻身下马,又扬起衣摆翩飞,好不得意。
“哼,被玉珠玑相信,恐怕是这世上最倒霉的事情了。”
“唉,千代酱,许久不见,你能别一上来就损我吗。再者,你既然料到我会走大路,还派那个菊地桑去岔路等着,该说你是谨慎呢,还是故意调开那个烦人精要和我叙叙旧?”
铁珊瑚听罢,毫不掩饰地冷冷大笑。
“叙旧?叙旧就免了吧,我此行,是来除旧。”
玉珠玑看着眼前这个曾经让他挂怀无比的女子,内心忽感复杂万分。他自己说话从来虚虚实实,可一旦见到了铁珊瑚,他只觉得自己听到的话,自己心里想的话,也虚虚实实,他似乎明白观月千代还爱他,又或许这只是他自作多情?总之,观月千代对他的恨是那么明白,可,她真的会杀自己吗?他又不敢相信,纵使平生足智多谋骗尽世人,到头来遇见她,却落个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下场,所以玉珠玑怕她,十万分的怕。
“你不会杀我。”
玉珠玑此言也不知是说给观月千代听还是自己听,只可惜,话语刚入自己耳朵,观月千代已经握着“铁珊瑚”向玉珠玑攻来!
十八年来的钻研,观月千代的“铁珊瑚”功夫已有惊人蜕变,双拐呼呼作风,变化万千,玉珠玑定气凝神,只极力闪躲,而不见出手。
“出招,你出招啊!”
观月千代越攻越猛,劈、抡、滚、刺,招招连环。
玉珠玑只躲不攻已渐渐难支。他边退边说:
“千代!你打不过我,当初你就输给我了,可唯独你,我不想再打赢一次。”
观月千代不为所动,出招更显致命。
“少说鬼话,拿命来!”
不再藏招,观月千代抡动铁珊瑚,以一招右拐虚攻中门,左拐实击敌首的绝技“飞头蛮”直取玉珠玑。
见此招避无可避,玉珠玑本能地右手一架,木拐与手臂相击,登时听闻骨裂之声,纵时时作态如玉珠玑,也不免因这痛苦而大嚎一声,单膝跪地。
铁珊瑚见状,登时心中一凛,竟停了追击。但是不过片刻,又似气火更炽,夺命铁拐向玉珠玑头顶再度一击!
殊料玉珠玑闪电出手,眨眼功夫,已封了铁珊瑚的两处穴道。
意识到中计,铁珊瑚顿感上肢酸麻,竟无法将那举在半空的手轻易挥下,雪白的脸刷了层红粉般羞恼。
玉珠玑抬起左手拭了拭额上的汗珠,微微仰头,勉力笑着站起来道:
“哈,你还是不会杀我。”
背对阳光,铁珊瑚的脸色玉珠玑一时也看不清,究竟她是愤懑了,还是失落了,或者,只是因未料玉珠玑又如此使诈,而再一次地被伤了心。不管如何,玉珠玑只见到霞光中的这个女子,默默地举着拐,有一些落魄,还有一些,加重的恨。
观月千代啐了一口,冷笑连连
“哈哈哈哈。你只会这样对我,永远都是这样对我!你仗着自己的小聪明,像是一只毒虫般寄生在我的心上!蚕食着我的感情,我的年龄,我的一切。”
“千代……”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要干什么吗?你未免自视甚高了。即便我现在杀不了你,你又能活到几时,好自为之吧。”
看着观月千代那纵使坚毅却仍不免因缺少一个港湾而愈显孤独的娇小背影,玉珠玑苦笑一声,护着自己的右手勉强上了马背。
“小六郎啊,现在的我就是想帮你,也帮不上什么大忙了。咱们还是茶铺见吧。”
驾马向前,玉珠玑再次思量拟定的计划,竟蓦然感慨自己选择的这条道路终究这般孤独,明明早已定下决心,明明此身只求邪道,可为何事事无情、日日断情,却总难绝情。千代……想至此,玉珠玑觉得应当扇下羽扇渲染气氛,怎料右手下意识一弯,痛彻心扉!
“啊哟!这个难啃的铁珊瑚啊!”
斩不断的人情,意外断的右臂,玉珠玑此去北境是否真能一切如意?未料到的对决,看不见的一刀,畅灵风又是否能战胜菊地一刀回到神剑世家呢?剧情逐渐展开,还有多少人情恩怨将左右这个乱世呢?正所谓:“士生一代间,谁不有浮沉。良时真可惜,乱世何足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