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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玉真公主(一)

曾秋山与凌家父子取道北上,不一日便到了岳州府治巴陵。巴陵乃是湘北重镇,三国时孙吴水军要塞,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城西有八百里洞庭湖,烟波浩渺,天下壮观。湖边有一座构制雄伟、气势磅礴的楼观,便是天下名楼岳阳楼。岳阳楼与洞庭湖遥相呼应,君山岛和小乔墓点缀其间,水天交接,景象壮美。

三人越巴陵城而过,只远远瞥了岳阳楼几眼,毫无暇心观赏,匆匆赶到巴陵城北的城陵矶。城陵矶因长江岸边城陵山而得名,地当长江与洞庭湖交汇处,南扼潇湘,北控荆汉,东连江海,是洞庭湖出入外界的咽喉之地。码头上客商云集,船帆穿梭,好不热闹繁华。曾秋山拣出五两银子,包了一只双帆快船,命舟子顺长江而下江夏。江夏即今湖北省武汉市,离巴陵不过三、四日水程。快船昼行夜歇,第三日申牌时分便已离江夏城不到百里水路。三人连日奔波,旅途劳顿,胡乱用些饭菜,早早地便进船舱睡下了。

初更时分,曾、凌二人便一齐惊醒,只听身旁凌云梦呓连连,身下水声潺潺,船舱外却传来阵阵说笑之声。一人道:“此时月在中天,水波不兴。李兄前日在岳阳楼上留下的那副对联倒也契合此景。”另一人拊掌笑道:“呵呵,道长说得对,‘水天一色,风月无边,’真是天下妙对!李兄大才,直可追南朝谢灵运了。”另一人道:“小谢算什么,天下才共十斗,他只得一斗,要比就比那才高八斗的曹子建!”

三人身在邻船,说话声音甚高,曾、凌二人听得清清楚楚。二人听到与己无关,先放下心来。待听到第三人说话,曾秋山不由心中暗道:此人好狂的口气,但听先前那人所说,他那“水天一色,风月无边”之联又确是天下妙对,看来其人之狂也有几分道理。

正自想时,只听江面上一个声音远远传来:“李先生之才,浩瀚若海,岂可斗量?曹子建才仅八斗,又算得什么?依在下看来,只怕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声音清越而略显轻浮,且语气中隐含讥讽之意。曾、凌二人均搞不清这是什么路数,便使个眼色,起身端了些酒菜,钻出舱外,坐在船头假装对饮赏景,实则趁机四顾观望。

月色如银光普照,江面波光粼粼,左首两丈开外,一只乌篷客船正与二人座船顺流并行。船头一桌酒菜,三人围坐,却是两名文士和一个道士,。前方江面上,一只大船缓缓迎面驶来。那船是只楼船,船身高大,二层楼阁雕梁画栋,四面挂满灯笼,十几丈方圆江面上亮如白昼。船首立着四人,均是十八九岁的青年男子,皆着一袭白衣,临江而立,倒也有几分潇洒。

只听其中一人笑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确实不错!不过只怕李先生转眼便要‘独怆然而泣下’了。”四人一齐大笑,笑声在江面上远远传开。乌篷船上一人“嚯”地立起,戟指喝道:“哪里来的野小子,敢来嘲笑太白先生?”大船上一人道:“问我哪里来?还是你江里去吧!”手一扬,一道寒光闪过,乌篷船上那人一个倒栽葱,“噗通”一声跌入江中。

这一下变故来得突兀,大船上那人出手又是奇快,这边两只船上四个人全都援救不及。乌篷船上二人趴到船边往江中望去,只见船侧江水中一点红色慢慢漾开,不一会便见同伴浮出水面,仰面朝天,随波逐流,身子却是动也不动。二人忙请舟子将之打捞上船,俯身细看,一支短箭正正插在心口,那人已是气绝身亡了!二人又惊又怒,那文士更是抱着同伴尸身,哀哀痛哭起来。

“哈哈”、“呵呵”、“嘿嘿”、“嘻嘻”,那边大船上四人一齐拊掌大笑,其中一人边笑边唱道:“哪里来?江里去。李太白,怆然泣。”“李太白”显然便是乌篷船上那文士。曾、凌二人见那四人如此浮浪无行,更兼心狠手辣、视人命如草芥,不由一齐大怒,便要起身干预。

忽见乌篷船上那李太白突然立起,只见他年约三十,身着一袭蓝袍,头戴镤头,丰神俊朗,满脸悲愤之色,指着大船喝道:“风月之箭!风花雪月四浪子,纳命来吧!”说罢,袍袖一振,如一只大鸟般向大船掠去。

大船上左首一人手一挥,一口长剑直指文士来路。这一剑去势快疾,方位绝佳,李太白身在半空必然中剑,端的是毒辣无比!却见李太白半空中右手一抖,也是一口长剑挥出。只听“叮”地一声,两口剑剑尖相碰,点出了几点火星。李太白这一剑,既挡住了对方狙击,更借这一点之势,身子在半空中斜斜上翻,越过四人头顶,落在了大船之上。

曾、凌二人暗暗惊奇不已,这几下变化,显见那李太白轻功、剑术俱属上乘,竟是个文武全才之士。曾秋山先前对他尚有几分不屑之意,此时已然全消。

此时大船已驶近三丈开外,只见李太白剑指四人怒道:“方才是哪个暗算?”一个白衣人躬身一揖,笑道:“李先生何必动怒?令友之死,便算在我月印江头上,如何?”语调轻浮至极。李太白森然道:“你拔剑吧!”月印江不再说笑,拔出长剑。

李太白更不说话,手腕一斗,“唰唰唰唰”连刺四剑。第一剑刺对方右额,第二剑刺左肩,第三剑刺右肋,第四剑转刺左胸心口,四剑连环,便似凌空写了一个草书的“之”字,更兼一剑快似一剑,却又剑招分明,错落有致。

月印江不假思索,长剑挥动,“叮叮叮叮”四声脆响,将对方来剑一一格开。

大船上灯火通明,众人瞧得真切,月印江这四剑已呈败势,他出第一剑时,兀自神态潇洒,但瞬间便变得脸色凝重起来,待到第四剑挡过,已是脸色苍白,脚下更是连退数步,已退到了大船边缘。

另一个白衣人斜身跃上,长剑一指,笑道:“令友之死,也算我风流云一份,如何?”李太白不怒反笑,道:“那便一齐受死吧!”蓦地里,江面上如刮起一阵大风,大船上顿时破空之声大作,李太白已不见人影,只见一圈银光裹着一团蓝影滚向风流云与月印江。风、月二人见对方剑术一精如斯,脸色顿时白如死灰,一咬牙,双剑齐出。只听一阵断金碎玉之声,风、月二人手中只各剩一个剑柄,剑身已被对方剑光铰成数截。

另外两个白衣人花满楼与雪寒山一齐惊叫:“剑下留情!”一人一个将风、月二人拉开,同时手中长剑递出,只盼能挡得一挡。但听“当当”两声,两口长剑化作两道银虹,在月光与灯光映照下,笔直飞向空中。破空风声顿歇,李太白持剑傲然而立,那四人却各自左手抱着右腕,垂头丧气立在船边,敢情都被李太白刺中了右手手腕。

“托托”两声,那两口长剑良久方才落下,剑尖钉入船板,剑身“嗡嗡”颤个不停。风流云脸上神色阴晴不定,涩声说道:“李先生何苦与我四人为难?我等皆是奉公主懿旨行事。”曾、凌二人对望一眼,拿不准他说的是“公主”还是“宫主”。只听李太白冷笑数声,说道:“李某岂不知你四人不过是公主身边的走狗?公主如此纵容尔等,多行不义必自毙!”

忽然有人说道:“在李郎心中,本宫便如此不堪么?”声音慵懒而又娇腻,又带着几分幽怨,只见一个道姑倏然出现在李太白身后。那道姑一袭月白道袍,体态妖娆,头罩面纱,看不清面貌,却有两个宫女装扮的女子分列左右,都是三十上下年纪,体态丰盈,面容姣好。

李太白转过身来,微微躬身,道:“草民李白,参见公主!”那道姑道:“李郎不必多礼!”那风、月等四人也躬身齐叫“公主”,走到了那公主身后。曾、凌二人见这偏远江上竟来了个什么“公主”,却又是一身道姑打扮,心中实是讶异万分,。

李太白目光愤怒,直视道姑,道:“公主纵容属下,杀我好友吴指南君,不知是何道理?”道姑道:“这便要怪李郎了。”不等李太白说话,却一指两只小船,道:“本宫与李郎叙旧,怎会有旁人干扰?”月印江应道:“乌篷船上是李先生的朋友,那只船上却是不相干的人。”

道姑寒声道:“李郎的朋友不必管他,不相干的人却不能留。香姬,动手!”只见她左首女子道声“是”,袍袖挥处,大船上那两三百斤重的铁锚忽然跃起,带着铁索矫若惊龙般直向曾、凌二人的座船飞来,看样子竟是要毁船灭口!

舟子吓得面无人色,曾、凌二人也是又惊又怒。凌全正要起身动手,却见乌篷船上那道人飞身掠向铁锚,半空中右足尖在铁锚上一点。铁锚向下一沉,“砰”一声大响落入江中,只溅得三只船上都是江水,那道人却已轻飘飘地落在大船上,与李太白并肩而立。那一声大响却将凌云惊醒,爬出船舱,坐在父亲身边。

道姑见一击不中,便不再理会曾、凌二人,一指道人,问道:“这位是?”李太白道:“李某至交元丹丘道长!”道姑叹了口气,悠悠说道:“李郎便宁愿跟这些酒肉朋友游山玩水,也不肯对本宫稍假颜色?”李太白愤然道:“元道长和吴指南君都是与李某志同道合,诗酒相交!吴指南君青年才俊,诗才冠于蜀中,却被你纵容属下杀死。玉真公主,你贵为皇胄,又是修道之人,却如此草菅人命,岂不令人寒心?”

那玉真公主右首女子粉面寒霜,厉声喝道:“好个李白,不识抬举!你一介草民,却敢来教训公主?”玉真公主却未生气,喝道:“艳姬住口!”转而向李太白说道:“李郎才高八斗,喜交诗友,本宫门下清客,风花雪月四才子外,尚有擅诗词歌赋、琴棋书画者,应有尽有,才俊济济,必能有堪为李郎知音者。”李太白鄙夷一笑,道:“那些都是你的入幕之宾、无耻面首罢了。李某大好男儿,岂能与之同列?”

玉真公主道:“李郎若不喜这些人,本宫把他们都打发了便是!”风花雪月四人一齐变色,瞧向李太白的目光又是愤怒又是嫉恨,却不敢言。李太白冷哼一声,道:“公主不必枉费心机!”玉真公主悠然道:“李郎才貌俱佳,本宫一见倾心,只要李郎愿意,门下清客尽可打发,本宫仅侍奉李郎一人便是。不知李郎对本宫还有何不满?”

当朝公主竟对一介草民当众表露情意,即便在民风开放的大唐,也是骇人听闻之事。李太白似乎也是颇感愕然,良久方道:“李某自有妻室儿女,不劳公主垂青。”

此时玉真公主的大船已停了下来,那只乌篷船和曾、凌二人的座船均已缓缓驶至大船两侧。大船船身高大,离得近了反而看不见大船上情形,但声音却越发听得清楚了。只听玉真公主“哼”了一声,估计是终于沉不住气了,恨恨说道:“你心中总是以诗酒朋友、妻室儿女为念,本宫便将他们都杀了!带出来!”

少顷便听两个孩子声音大叫:“爹!”又听得李太白又惊又怒,道:“李天盈,你敢动我妻儿一根寒毛,我李白上天入地,绝不放过你!”李天盈想必是那玉真公主的姓字,只听她声音复转轻柔,说道:“李郎何必动怒?只要你愿意,本宫绝不动你娇妻幼儿,还会保证他们永享荣华富贵!”又听一个女人声音怒道:“呸!谁稀罕你的荣华富贵?相公,不必管我,设法把孩子带走!”玉真公主一声怪笑,道:“哟,这就是许紫烟许姐姐吧?好个端庄的相门之后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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