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年间,贵州大多数地区都还覆盖着茂密的森林。由纳雍糯克到六枝岩脚镇的马道对于山路来说,虽然宽敞许多,但绝非一般人敢独自行走。
且不说当时还活跃的豺狼,就是那些四处烧杀抢掠的土匪,也能让所有独行的人胆战心惊。
七月的烈日炙热发白,虽有着高大的树木挡去大多数阳光,但对于一个赶路人来说,依旧热得大汗淋漓。
宋元承心想翻过眼前的这个野猫山,就是梭嘎了,天黑前想必可以赶到目的地老卜底。心里在默默计算速度和路程,脚下却没有半点停顿。
突然,前面山头十几只麻雀急促的飞出树林,似乎被什么东西惊到了一般。
宋元承将手中的齐眉棍握得更紧了几分,棍子两端和中间都缠了棉布,这样的棍子是所有出门走山道和马道人的必备装备,既可挑行李,又可以防身。
两端缠了棉布后,遇到豺狼并击杀后,还可以获得一张完整的皮囊,为家里增添一份额外收入。
宋元承停下脚步,注视着不远处的山头和树林,试图找寻到惊飞那群麻雀的肇事者。不一会,前方山头马道转弯处跑出四人,才几秒钟,后面跟着出现十几个人。
宋元承心想莫不是遇到狼群了吧,可他们人数如此多,怎么会有狼群敢攻击他们?难道是土匪?宋元承一闪身型,朝右侧的树林中跃去,他不确定那几人是否已经看见自己,可此时已经管不了许多,希望自己不要卷入两方的争斗才好。
宋元承躲进树林中,透过树丛的缝隙,看见后面的十几人中,两个个子不算高大的年轻男子,速度明显比所有人快许多。提着两尺来长的铁刀,迅速就朝前面四人追来。
在宋元承刚才站立的位置,两人追了上来,迅速超过四人,手中长刀一横,截住了几人的去路。瞬间,四人就被团团围在中间。
“我安庆荣向来只取财,很少伤人性命,几位竟然伤我数位弟兄,今日在这野猫山上,我就对不住几位了。”接着眼中寒光一闪,厉声道:
“杀”
宋元承心里一惊,说话之人他认识,安庆荣,梭嘎安柱长角苗,是梭嘎方圆数十里有名的土匪头子。此人个子不高,一米七左右,但身手却了得,普通的两三个成年男子根本近不了身。
此人行事果断狠辣,他的地盘极少有其他匪帮敢涉足,而且他身后还有阿岔乡老鹰窝的大地主,安福贵的身影。那可是有着数百条枪,近千门客的一方恶霸,又与地方军阀勾结,被老百姓称作“土皇帝”的存在。
宋元承摇了摇头,心想这四人今日怕是过不了这个坎了。
“且慢,这位好汉,我们是省城来的,真不是有意要与贵帮过不去,我们身上就一些银元,值钱的你们尽可拿去,还望放我们一条生路。”
说话之人穿着整齐,迅速从衣服的口袋中摸出几个大洋,朝安庆荣递了过去。安庆荣并没有在意此人手中的大洋,而是从裤兜里缓缓摸出几证件般的卡片,朝那人扔了过去,冷声道:
“就因为你们是省城来的,所以才更不能放你们走。”
宋元承听到二人的对话,轻轻的伸出左手,拇指在掌上九宫跳动起来,几个呼吸间,宋元承眉头皱了起来。暗自说道:
“这死门落空亡得吉星,伤门休门都是一片祥和,若有东方外力相助,此时此地不会出现伤亡,可外应何在?难道还有什么变数不成?难道我就是这卦里的外应?”
想到此处,宋元承摇了摇头,无奈命运弄人,只能先看看再说了。男子听闻安庆荣知道自己身份后杀意更盛,心里大感意外,也感到无奈至极,就算自己在省城权贵中混得如何风生水起,现在都压不过这小小的地头蛇。
男子正欲在做辩解,身边一个穿着唐装,肩挎布袋的中年男子轻轻拍了拍其肩膀,示意其后退,说道:
“安先生,你杀意已决我们无法改变,且不说你眼前的这位在官场居什么位,有多大影响力,你就那么确定今日之事不会走漏风声?日后此消息若传出去,我打包票,就算你们县长都会掉脑袋,更别说你们,你们不怕死,可也得为家人考虑考虑。”
安庆荣并没有被男子的语言震慑到,在他看来,已经给这几人留了太多时间,手一挥,手下便朝四人围了过去。唐装男子见此情形,突然大声喊道:
“朋友,你还要看多久?”
此话一出,所有人皆是一惊,四下望了望,并没有发现有什么人,皆以为此人是在故弄玄虚,但安庆荣在四下一看后并不认为此人在故弄玄虚,因为他看到几人身后不远处,有一堆被人踩踏后露出来的新鲜泥土。
断定刚才此地定有人在此,只是见他们过来,躲起来了而已。安庆荣看了看宋元承藏身的树丛,说道:
“出来吧,我不会为难家乡人的。”
一个土匪的承诺,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安庆荣自己是不信的。宋元承深吸一口气,知道自己还是无法避开这场纷争,于是缓缓的从树林中走了出来。
见宋元承出来,所有人都将目光聚集在前者身上。唐装男子见到宋元承,眉头抬了一下,打量着宋元承。简朴的道士服,腰间斜挎着八卦袋,手中最常见的打狼棍。
见宋元承下到路上,唐装男子对着宋元承双手于腹前相交,左手大拇指指右手无名指根节,右手大拇指掐右手中指梢节,左手其余四指抱右手,躬身一礼。
宋元承心头一惊,此人竟然是同道中人,对着男子做了同样的动作。随后脸上微微一笑,就对着安庆荣笑着道:
“安寨主,元承出现得不是时候,抱歉。”
安庆荣暗道不好,此人自己虽然不熟,可却也认得。
“宋元承,宋家老七,你识得此人?”
宋元承转头看着唐装男子,此人天庭饱满,印堂红亮,眼中闪着精光,腰间同样挎着一个精致的八卦袋。转头对着安庆荣微笑道:
“我与他并不识得,我刚才起了一卦,今日吉星在客位,凶星在主位,今日安寨主行事不顺,若再见红,冲破空亡,煞星再现,于主位有血光之灾,若安寨主信得过我,不如大家握手言和,于客于主都是好事,这几位散些钱财,了去此事,发誓以后不追究,不知安寨主意下如何?”
听完宋元承的话,安庆荣显然动容了,纳雍糯克宋家虽不是大富大贵之姓,可对于风水占卜这些门道,在方圆百里内可是名望深远,几任县长督办对宋家都要礼让三分,自己也亲眼见过现任宋家族长的本事,对于宋元承的话,他虽没有全信,可也信了七八分。
安庆荣看了看四人,又对着宋元承说道:
“既然宋老弟开口,我又怎能不给你们宋家面子,不过他们能不能离开,就看他们的诚意了,我那几位兄弟家中可都是上有老下有小,被他们所伤,一时半会做不了事情的。”
穿戴整齐的那名男子听到安庆荣如此一说,眼中精光大盛,赶紧将手中的大洋递了过去,又将口袋中的怀表,腕上的手表一并给了安庆荣。
安庆荣接过东西后,也不说话,就默默的看着宋元承。四人奇怪看着安庆荣,不明对方所想,生怕安庆荣变卦,但又不敢多言。宋元承微微一笑,一下子明白了对方的想法。
“几位朋友的诚意似乎不太够啊,不知道这位道友可否以祖师爷起誓,日后几位定不在提及此事,如若不然,我也无能为力了。”
四人一听,心中豁然开朗,原来安庆荣是怕他们秋后算账。在几人立誓又再三保证后,安庆荣才点头让几人离开。见几人走远,安庆荣微笑道:
“宋老弟,我下月初八取三房,不知可否赏脸啊?”宋元承微笑道:
“既然安寨主大喜,我岂有不到之礼,不过……”见宋元承说了半截话,安庆荣嘴角微微一翘,略微疑惑的道:
“不过什么?难道有什么讲究不成?”
“我不知道当不当讲,又不想少了安寨主的兴。”听闻宋元承如此一说,安庆荣更是疑惑不解,说道:
“老弟尽管说来听听,我不怪罪就是。”宋元承点了点头,说道:
“前几日就有人找我排过日干,就是初八,可己未月戊辰日并不适合嫁娶,此日现天罡,五虎,五墓,白虎四煞,排忌有戊不受田,田主不详,辰不哭泣,必主重丧,此日有可能是大丧之日,不建议安寨主启用。建议推到己卯日,十九,正午时进门为大吉。”
安庆荣眨了眨眼睛,他本意也是想让宋元承替自己把把关,没想到自己以为初八谐音为发,会是个好日子,竟然不能用。
“我不懂这些乱七八糟的,不过你们宋家说不能用,我就不用便是,那就十九那天吧,兄弟们,撤了。”说完就带着其余人离开了野猫山。
宋元承看了看日头,抬腿就朝前方走去。翻过野猫山,走了一小段,就看见远处隐约有几间民房,有了盼头,宋元承脚下的步子迈得更大了些。
“道友请留步。”
突然传来的声音让宋元承眉头一皱,停下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