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肿瘤攻占了他的大脑、他的身体，他残存的意识也在慢慢消失，他浑身僵硬不能动弹，不能发出声音，眼睛浑浊，他唯独对我的女儿，他的外孙女还有一些反应，会和她挤挤眼睛、点点头。其他时间里父亲总是在昏睡，睡过去就很难叫醒，每次我和母亲试图叫醒他，在他耳边反复的喊他，揉搓他的脸和手，翻动他的身体，好不容易才能把他叫醒。他睡着的时候，我会到门缝里张望，确认看到他一起一伏的胸口，才放心离去。大家都说父亲什么也不知道，没有感觉，可我觉得，他还是有意识的，他脸上细微的表情和手上小小的动作会暗示他的想法，一次我把过年时的合照放到他面前一张一张给他看时，他忽然一下子抢走了其中一张，拿到眼前仔细观看，这张是我抱着女儿的照片，父亲的眼睛里有光闪了一下，随即又把照片放了回去。
由于父亲的病来得突然，来得重大，我曾和母亲商量过，等父亲的后事办完之后才通知父亲的同事和朋友，一则父亲的自尊心非常强，我想他不愿意别人看到他现在的样子，二则母亲身心疲惫，要应付这么多的人情世故很累，并且每一次见面，就像不断揭开伤疤。可消息还是不胫而走，家里的亲人都来看父亲，刚开始父亲并没有什么表情，仍然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里，我们也以为父亲已经没有了思想，可有一天当父亲的老同事，一个老大姐来看父亲时，父亲的表情变了，他很难过的哭了，他已经哭不出声音，只有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看到父亲这么难过，我们的心里也像滴着血，后来我想父亲的心里明明白白，他知道自己的病好不了了，他也知道我们都已经尽力了，他不怪我们，但当他看到自己的老朋友时，他觉得委屈、伤心。所以我想，让父亲的老朋友都来看看他，也不是一件坏事，大家都想在父亲还在的时候再来看看他，来送送他，了却大家的心愿，也了却父亲的心愿，只可惜父亲不能说话，如果他还能说话，他一定和他们有聊不完的话题。
父亲人生中的最后一程，我们坚持不把他送进冰冷的医院，我们一大家子亲人在家里陪伴着他，孙女天天逗着他，老朋友老同事来送别他，我希望父亲最后的人生路是幸福的、圆满的。还记得我结婚的时候，迎亲的队伍到我家里来把我接走了，剩下父亲母亲，母亲说父亲站在街上望着我走的方向望了很久很久，不知道他是否流下了眼泪，而这次，父亲将要离我而去了，我紧紧拉着父亲的手，可他却向远方的方向越来越远，最终会挣脱我的手，这就是命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