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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一条大河

黄昏甲夜一更天(现在的晚上19—21点)

四十万楚兵和低级将领们都按各自的旗帜、行列队伍,整齐的盘腿坐在西大营的地上。没有人随意晃动身体或是低声细语。每个人肩上都背着粮袋衣裹,另一个肩头斜依着自己的武器。每个人的双眼都出奇的平静,静静的盯着项燕和众位高级将领所在的中军大帐。四十万人只有安静,极度的安静。大帐里只点了两根蜡烛,显得昏暗。微弱的烛光把项燕和几位高级将领的影子拉得很长。他们在沙盘木图边围成一圈,没有人说话出声。每个人的呼吸声都只有平静。

这四十万人已经连续四天,像这样安静的等待着。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一个探马线报的到来。

人定乙夜二更天(现在的夜里21—23点)

一匹疲乏却兴奋的楚国探马四蹄翻飞,驮着一个身上满是黄土污渍、因为过于疲累怕睡着掉下来,只能把自己双手和身体绑缚在马背上的探子。从远处一个朦胧的黑点,极快的就冲进了西大营。空气中瞬间充满了烟尘和黄土的味道。四十万人紧紧的盯着这个探子即将张口嘶喊报告的嘴。因为长时间强制性的安静,空气是压抑的,极度的压抑。每个人心中的兴奋都被这股压抑的漩涡死死地禁锢着。大帐中的各位高级将领兴奋又不安的死盯着这个探子,中军都尉项梁立刻冲了出去,和两名亲兵一齐抓过探马的缰绳,安抚好疲惫兴奋到迷离的战马。然后迅速的解开了绑缚探子的绳索,把探子搀进了大帐。

探子提着最后的一口气,嘶吼出已经压抑了许久的声音,然后就晕了过去。

这个声音,项燕等了四天,将领们等了四天,帐外的四十万人等了四天。

“李信二十万将攻平舆(该字念”雨“,今位于河南省东南部,河南、安徽两省,驻马店、周口、阜阳三市结合处),王翦在家未动,信报确实!“

夜半丙夜三更天(现在的深夜23—1点)

四十万楚兵被项燕分拨成了五路,如离铉的利箭,向东北方向强行军。

项燕一直在等待的煎熬中,沉默了太久。

他做出了很多的判断:如果是老帅王翦带兵,一定会稳扎稳打,从楚国的西边打进来。双方会在西大营周边展开决战。王翦用兵的特质就是一个字“稳”。深沟高垒跟你的主力对耗,然后在你最疲乏懈怠的时候,找准最致命的角度突然进攻。而且他是以歼灭敌国有生力量为目标。他不重视一城一池的攻守,只要你一个个生力军的人头!你人死光了,地盘也就是我的了。项燕最担心的就是王翦为帅,对方就像是块恼人的粘牙糖。他就是粘着你,你想打打不了,想走走不脱。实在是让人又怕又恨。

李信为帅!项燕终于舒了一口气:天不亡楚!李信确实很能打也很猛,但是他太追求胜利的速度了。他喜欢不顾得失利害的冲杀突进,他一定会从北边的魏韩故道打进来,因为这个方向离楚国都城是最近的。打掉平舆就是淮河,淮河两岸是千里平原没有任何阻碍,渡了河一个时辰就能冲到楚国都城城下!所以项燕把楚国最能打最狠的兵都放在了平舆,你敢打我就咬住你拖住你,用战友破碎的尸体做城墙顶住你。而项燕主力会在不远处隐藏着等待着,直到李信的兵最虚弱、最疲累、最没士气的时候才会如饿狼扑羊般出现、吃掉!

但是,这里会不会有阴谋?会不会是这样的:李信和王翦的争端只是一场表演,走北道的李信只是疑兵。就是为了让你的主力调动到北边。而王翦就在西边的某个角落,甚至就在西大营周边的某个地方躲藏着,恶狠狠地盯着你!等你一动就抄你后路!这不能怪老炮儿项燕想得太多,秦人曾经玩过这一手:三十五年前的赵国长平!秦军准一流的将领王龁(该字念“和”,咬的意思)在前台耀武扬威,不断办错事、干傻事,示弱哄骗着赵军统帅赵括。而在幕后躲藏着的秦军真正统帅,其实是“杀神”白起!要是让赵括知道天下第一战神白起爷来了,早就带着兵跑了。

所以项燕不敢轻易挪窝,西大营的位置太重要了。死死地卡着西边的秦国东进之路。万一丢了,自己和四十万一起浴血奋战、尸山血海里趟出来的老兄弟们,以及楚国就真的要万劫不复了!项燕表面平静看似心如止水,实际上内心焦灼万分,如三伏天裹着七层棉被,心里着急似火烧。连续四天从自己到士兵,早就提前收拾好行装的他们,等待着最后确定的信息,预备着争分夺秒随时开拔。

此时,项燕心里唯一的担忧终于没有了。只有李信、走的北路、攻的平舆、目标楚都。一切都在项燕的设想之内,现在只剩下一件事了——在平舆自己的兵死光前,去抄李信的后路,把敌人全部吃掉!

项燕和四十万楚兵在奔跑着,向着东北方向的平舆,奔跑着。。

三天后,平舆城外。

土地已经被血染成了红色,经久不散的尸臭要把人逼疯。平舆城外多了一道“城墙”,是楚兵用双方扔到城外的尸体垒起来的!嗜血好战的秦兵天天瞅着这道墙,都要不寒而栗。时不时的楚兵还来点“娱乐节目”:把逮到的秦兵剁吧剁吧成肉泥,煮一煮,对着秦军阵地喊一嗓子:您吃了吗?来点儿?

这不是历史学家们能用几个字或一两句话就能概括了的一场战争,这其实是一场不知道何时才能散场的恐怖电影!因为这就是战争的本来面目:敌人狠你要比他更狠;对方恶你要比对方还恶!写满仁义礼智信的圣贤文章,在战火面前、在刀剑面前都只能是擦屁股纸。

李信太自信!全军二十万人每人只带了五日的口粮。一路如旋风般的扫向平舆,大批的粮草都被扔在了后面。兵都打到平舆城下了,粮草都还没离开魏韩故土呢。在他看来这是应该的:无所谓,两天,哦不,至多一天!平舆就能吃掉。然后两天之内就能破楚都擒楚王!哎,就是为了绕过项燕的西大营主力,不跟他纠缠耗时间。才选择从秦地出发自西往东走到魏韩故土,再从北往南打进楚国。但就算是急行军,这也已经花了快一个月时间了。我跟秦王保证过要一个月灭楚!得抓紧了!

平舆城很不给李信面子。已经打了三天了,连城墙都没摸上去过。城里下到四五岁的孩童娃子,上到六七十的花甲老人,包括所有的女人全上了城墙,跟着军人一起保卫家园!烧滚的油、木棍、石头、沙子有什么就往城下的秦军脸让扔什么。这三天的平舆城是红色的,血红血红的。

被疲累痛苦折磨了三天的秦兵,一回到城北大营就躺倒一片呼呼睡着了,身上的伤、脸上的血都没力气去管。明天必须破城!李信愤怒了,对着身边丧失了信心,失落的将领们吼叫着:明天这里没有什么大帅将军,全是兵!明天你们全跟着我上去,全跟着我爬平舆城!拿牙咬也得给我把城墙咬烂了!敢退后的杀!

在李信大营的西北不远处,有一片树林子。

此时,项燕和四十万楚军就藏在那里面。三天三夜的急行军,他们终于到了。一个个呼呼喘着粗气,把奔跑了三天已经快跳到嗓子眼的心脏给安回去。每个人都在恶狠狠地盯着不远处篝火通明的秦军大营。

不需要什么动员,也不需要什么口号。侵略者就在眼前,每个人都知道自己应该干些什么。

后面的情节很简单:楚军主力突然出现——秦军大乱——楚军不断穿插围剿——二十万秦人还能怎么办?

北、东方向全是血气蒸腾的楚军,南边是“绞肉机”平舆城,只能往西边突围了!

楚国很大,二十万秦兵在楚国的腹地开始大逃亡,你就这么算:从今天的河南驻马店到陕西西安,直线距离就有600多公里。那时候没有什么火车、高速公路、柏油马路的。不是布满碎石的土路就是山路,还有一道道河。你不光要绕来绕去的,还有如狼似虎的追兵呢,人家自己地盘轻车熟路,像赶着羊群的狼在你屁股后面粘着、砍着、追着你。

如果你有机会坐着热气球穿越回两千多年前的楚国,你会看到:当时的大地上,有一条又粗又亮的大河。大河不断地啃噬着眼前乱糟糟的一团一团的黑影。这条大河不停地吃着,不断地还有好多小细流汇入到大河中,一起往西奔流而去。

你如果能再靠近一点仔细的看看:大河是楚军、小细流是妇孺百姓、黑影就是秦军。厮杀声紧张的叫人透不过气来,狂躁的楚军不停嘶吼着、砍杀着;彪悍的楚国妇孺掂着木棍、农具、石头和丧失战意的秦军生死相搏!血刃相交间响起一阵阵令人胆寒的碰撞声,那是骨头碎裂的声音。被砍倒的秦人、楚人在地上痛苦的扭曲着、抽搐着。有的被砍掉了手脚,有的被削掉了脑袋,血花翻飞如雨纷纷落下。无论是要跑的还是在追的,每个人都杀红了眼,一边嘶吼着一边劈刺砍剁。一边儿是为了活命,能到回到父母妻儿身边;一边儿是为了生存,以后的生活不再被侵害。

公元前225年,秦国灭楚之战第一次战役:秦败楚胜!二十万征楚大军几乎全军覆没。秦军统帅李信顺利逃回咸阳,即刻便被锁拿下狱遍受酷刑,但看在过往的功劳上,还是保住了一条命。楚国沸腾了,已经亡了国,但还在打游击的各国贵族们也沸腾了。新一代的战神出现了!项燕,他再一次点燃了希望之光!全天下的人似乎已经听到,嬴政一统江湖梦破碎的声音。

但是,刚刚经历惨败的秦国却很安静。

二十万年轻勇猛的生命全丢在了楚国,一百多年没有被打的这么痛过了!但是——秦国刚失去长子的父亲,安静的把弟弟送了过来;刚刚失去丈夫的女人,安静的把幼子送了过来。没有哭泣也没有指责抱怨。秦人还是像平常一样努力的生活,只是劳作时更加勤奋、练武时更加刻苦。他们知道,这一次的家仇国恨即将要报,失去的一定会加倍的要回来,他们要做更多更好的准备!这就是秦国、这就是秦人,这就是我们的老祖先们!奋进、积极、热血、勇敢、有尊严、有信念、从不绝望!

我们中国是什么颜色的?是老秦人血的颜色!但是,我们现在呢?如果你愿意从今天起去改变过往,那我的这本书也便完成了唯一的使命。

要拾起这一次掉到地上的颜面,只能是他了!嬴政拉了一车的金珠美玉和各种营养品、补品、慰问品。亲自驾车跋山涉水的跑到了频阳东乡(今天的陕西富平)。这儿,是王翦的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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