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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纸牌屋(上)

国外有人喜欢玩一种无聊游戏,就是用扑克牌搭小屋,看谁搭的高。现在这个游戏被引申为高层权力斗争——高层政治、玩弄权术本身就是一个危险的游戏。正如纸牌屋一样,每个人都在努力把自己的纸牌屋(权利)搭的比别人更加的高大雄伟(位置更高、权柄更重)。但是越高就越危险,一个不小心就会彻底坍塌、死无葬身之地。

在权利的漩涡里,每个人都在努力搭建着自己的纸牌屋。有的搭的高、有些搭的矮、有人有自知之明,搭到一定程度就知道要收手了、更多的人则是“赌性大作”、最终屋塌人亡。

在权力的漩涡里,一个再理智的人也会渐渐迷失自我、变得疯狂。

公元前208年七月,大秦帝国宰相李斯——被腰斩于咸阳闹市,并灭三族!腰斩之刑十分痛苦——受刑人被一刀从腰部砍断,身子成为两半儿。受刑人不会当场死亡,而是还会活一会儿,人还清醒着。耳听得四周山呼海啸的观刑群众们的叫好声、惊叫声、啜泣声、叹息声;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断成两截儿的躯体、眼睁睁的看着流出来的大滩鲜血和血糊糊的肠子。极度痛苦的受刑人只能像是蚯蚓一般地在地上扭曲着、蠕动着,慢慢死去。“三族”指的是受刑人的父族、母族和妻族。说白了就是跟自己老爹同一血缘关系的,比如自己的爷爷、伯伯、叔叔;跟自己老妈同一血缘关系的,比如自己的姥姥、大姨、小姨;跟自己媳妇同一血缘关系的,比如自己的老丈人、丈母娘、大舅子、小舅子,全部杀光!就这么简单吗,当然不。在秦代灭三族是有一套专业流程的:首先所有要被杀的人,他们的额头上会被刺上字,比如刺个死啊、刑啊,有的没良心的甚至在被杀人脸上刺句诗;然后所有受刑人的鼻子要被砍掉,无论你过去长得帅还是丑,现在都被毁了容。所有的受刑人都要失去呼吸大秦空气的权利;再然后他们的十根手指头和十根脚趾头都要被剁掉,失去任何反抗的权利或是避免这些受刑人在地上写点“反动血书”什么的;然后所有人会被好几根碗口粗的大棒子活活打死,所有人都会在地上痛苦的滚来翻去,鲜血、眼泪和着泥土,惨嚎、悲鸣和着棍棒打到身上噗噗的响声。所有的受刑人在极度的痛苦中慢慢挣扎死去;再然后行刑人会将所有死尸的头用刀割掉、用绳子困成一块儿,挂在一根高高的木柱上让全城的人欣赏这个死亡艺术;最后所有没了头的尸体还得被剁成肉酱。有老百姓想要的就捡点回去当个下酒菜,没人要了就喂狗、喂猪,绝不浪费。

这就是纸牌屋坍塌后,李斯和他的家族所遭受的命运——令人发指的悲戚残酷!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是这样的结局?

现在,就让我们在李斯一生搭建的纸牌屋中,寻找问题的答案:

最初的李斯绝对是一个渺小到极致的人物。像他这种如撒哈拉沙漠中的一粒沙子般的人,历史老学究们是绝对不会动手去记述关于他的故事的。

他是战国时期的楚国上蔡(今天的河南省驻马店市上蔡县)人。命还算不错,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公务员——自己家乡县政府粮储中心的安全员兼统计员。在那个时代,一等大神都是战场上玩儿刀子的(比如“杀神”白起)、二等牛人都在写书办学招生(比如“亚圣”孟子)、三等人才都能依靠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骗吃骗喝”(比如“战国第一毒舌”张仪)。像李斯这种没啥本事的小人物,如果没意外发生,估计他这一生也就这样了。

李斯自己也是这么想的:哎,就这么着吧。像我这种一没学历、二没靠山、三没钱的基层小公务员,就踏踏实实地熬资历吧。熬个十几二十年的能混个粮储中心副主任、副处级待遇光荣退休,也就算是祖坟冒青烟儿了。

然而,有一天他碰上了一件极平凡的小事儿。你说碰见了也就碰见了呗,偏偏那天他非要认真思考一下,也真是够闲的。没成想,就这么一思考,居然彻底改变了他的一生!哎,命运就是这么爱玩儿黑色幽默,我这本书之前已经说过很多次了,以后也不会少了。

事情是这样的:这天李斯像往常一样,大清早儿的就到了单位。打完卡、记完考勤之后就跑进了厕所去排“宿便”。一进厕所门儿,就看到了好几只老鼠,这儿的卫生环境也真是够差的。这些老鼠见到有人来了,就惊恐万状的立刻四散逃走了。事儿就这么大,说完了。

蹲在茅坑上的李斯却开始了深深的思考:他一直琢磨着想刚才见到的那些老鼠,这些在茅房里的老鼠吃的是排泄物、见到人就吓得逃跑;但是咱这粮储中心粮库里的老鼠呢?他也是天天能见到。粮库里的那些老鼠天天吃的是小米、肚子贼溜溜的圆,即使见到有人来了,也是懒洋洋的躺在那儿晒太阳消食儿,一点不惊慌害怕。你说,同样都是老鼠,差距咋就这么大呢?

李斯思考了很久,屁股都晾干了。终于,他开悟了:人就跟老鼠一样啊,有没有出息取决于自己所处的环境啊!

哎,蹲厕所不光能看个书、瞅个电影消磨时间,还是诞生思想者的好地方啊!

于是,李斯作出了一生最重要的决定:我要离开这个穷乡僻壤的小山区!我要放弃这个混吃等死、每天只能喝茶看报纸的破工作!我要到大城市去!我要到能让我建功立业、名垂青史的地方去!

想到就做到,27岁的李斯霸气的向领导递了辞职信。回家随便收拾了两件儿旧衣服,就走了。

想成大事儿,肚子里就得先有货。李斯的第一步就是去求学深造、混个高学历、认个牛导师。

当时公认的“天下第一博导师”就是在兰陵(今天的山东省临沂市兰陵县兰陵镇)办“宰相速成班”的荀(该字念“寻”)子。李斯费尽千辛万苦、磨坏了两三双草鞋,才终于到了兰陵。一咬牙一跺脚、“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的交了十年的学费,然后报了到、分了班,他就正式成为了荀大师的学生。开始学***王之术”、“治国之道”。在他的同学中,有一个人成为了老李一辈子的“对头”——韩国人、韩王血脉二等贵族、未来的法家集大成者韩非!老韩有很多的粉丝儿,其中最忠实的粉儿就是嬴政。想加入老韩的粉丝团只有一个门槛——你必须是国家的最高领导人。哎,荀大师这辈子算是不亏了,居然一下子就教出未来天下的两个牛人。

十年寒窗苦读,李斯和韩非既是同学又成了很知心的好朋友。但是在李斯的心里却有着一层说不出口的感受——深深地自卑!老李每天都是刻苦用功的学习、背诵,但是自己的智商真的也就中等水平。再怎么努力也就是个学习委员的水准,你再看看人家班长韩非——老韩不光长得帅、骑马射箭耍刀弄棒都是有模有样的,而且人家智商还高,随便学学就能考第一、还是个“官N代”“富N代”。相比之下,自己呢?哎,人比人真是气死人。但是,韩非!我李斯终有一天会超越你,即使超不过你,我也会灭了你!

有了学历、肚子里有了墨水儿。李斯就开始考虑未来的工作了:天下七国去哪儿呢?老家楚国就算了吧,曾经混了二十多年也就是个基层小公务员、也没见有谁赏识自己啊,楚国上下全都是不识货的睁眼瞎。韩国呢?算了吧,老班长、“大咖”韩非就是正统王室血脉,有他在能显得出自己来?燕、赵、魏三国的上层领导向来歧视外国人,自己去那儿还不得活活憋屈死?也就齐国和秦国了。这俩都是超级大国、兵强马壮、国富民强、威望熏天的。但是齐国这几届领导人都是安逸享乐、不思进取的货色,自己这么大学问、那么大志向,到了那儿也没地儿施展啊。再牛的人到了齐国也得被“大染缸”染成碌碌无为、只会吃喝玩乐、奉承拍马的颜色。秦国?哎,那里是好,但是牛人太多了、竞争太残酷了。再加上大秦宰相吕不韦还在那戳着,最是爱揽权、最是好啥事儿都是自己说了算。我到了那儿,真能熬出头吗?

李斯纠结着、困惑着、苦苦思索着,一天、一天、又一天......终于他想通了:要去就去最大的公司、要找就找最大的平台。与其在别的国家混吃等死、碌碌无为、跟一群废物们整天蝇营狗苟,不如就去“牛人集中营”秦国一展拳脚,就算输了,也是输给了牛人。败给牛人自己心里也能过得去、心里也能平衡!另外一点就是——我已经37岁了,这辈子过去一半儿了,时间不等人了!

命运向他微笑了,虽然微笑的背后隐藏着一丝残忍。

李斯的第一张纸牌是大秦宰相吕不韦给他的——初到秦国、人生地不熟的老李当了老吕的“食客”,成了最末等的贵族“士”。毕竟是”最牛教师‘荀大师的学生啊,老吕还是相信这个叫李斯的会有几把刷子的。李斯在秦国有了碗饭吃。

李斯的第二张纸牌也是老吕赏的——秦王嬴政随着年纪渐渐增长,越来越厌恶独揽权柄的宰相老吕。这俩人平常是笑模笑样的,但是内心里都知道,双方在权力的舞台上即将要展开赤裸裸的厮杀。老吕安插了很多自己的“食客”潜伏到嬴政身边,李斯就是其中之一。李斯得到了在秦国的第一个公务员职位——郎,说白了也就是嬴政的保镖侍卫。老李的任务只有一个——监视嬴政平常都干些啥、见些啥人,在固定时间向“上线”老吕汇报。满肚子墨水儿的李斯成为了“卧底”。

李斯的第三张纸牌——他把老吕所布置的一切“卧底”、“暗线”都告诉了嬴政。老赢把“吕不韦反动派”的所有间谍一网打尽、把除了李斯之外的所有老吕安插的人全屠了个干净。李斯把政治生命作为赌注全压在了嬴政身上,当了“叛徒”。

李斯的第四章纸牌——他劝说嬴政趁热打铁、一鼓作气、政治斗争斩草必除根!嬴政趁着抓卧底的机会,翻出来这些年各种陈芝麻烂谷子的旧账,向老吕兴师问罪。在权利场上,见风使舵的墙头草要远远多过真心实意的忠贞之士。早就看不惯老吕揽权的、一直被老吕压着上不了位的,更多的还是曾经老吕一手提拔,如今看风向不对就见风使舵的人,一窝蜂的开始抨击、责难、切齿控诉的吕不韦。他们迅速站好了队、划清了切线,坚定地站在嬴政的周围、誓与“吕不韦反动势力”斗争到底!吕不韦被罢免官职当天就被赶出了咸阳。

李斯的第五章纸牌——作为投靠奖励,他成为了郎中令,也就是嬴政身边的护卫长官。他终于不再是小基层公务员了,他成了正科级的小领导了!但是我是玩脑子的不是玩刀子的啊。

李斯的第六张纸牌——他把一生事业功名作为赌注压在了嬴政的“野心”上,他告诉嬴政:我们大秦已经有了一统江湖的实力了,不能再窝窝囊囊的躲在函谷关后头了。我们应该用一车车的金玉珠宝去收买六国的高层领导们,让他们去影响自己国王的判断。然后我们拉一国打一国,一个一个的把六国灭掉。现在是最好的时候,“天予弗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行,反遭其殃。”(大意就是:不懂得珍惜和把握机会,最后只能追悔莫及)呦呵,老赢很兴奋地发现,这个李斯居然就像是自己肚子里的蛔虫,他的想法和自己不谋而合啊。身边这些大臣们都是些教条主义,只会奉祖宗先例成法的,一点儿激情和创意都没有。老赢慧眼识珠,越级提拔保镖头子李斯为正处级干部——长史,也就是嬴政身边的秘书、高级参谋。主抓对六国谍报、颠覆、渗透、策反的方案设计工作。

李斯的第七张牌——设计的方案都是好的,但是执行起来却总是力度不够、没啥大进展。嬴政是个性子很急的人,立刻撤掉了现任大秦特务最高长官,而让李斯接替。为了保密需要,李斯以“客卿”的官职名称出现,实际上却掌控者着大秦潜伏在东方六国的所有间谍、刺杀人员。李斯成为了秦国“隐秘战线”的最高领导,成为了一个大间谍头子。

李斯的第八张牌——老同学韩非的血。韩国是天下七国中最弱小、废物的一个国家,有大智慧的韩非多次劝告韩王要居安思危、励精图治。但是韩王安逸惯了,他才懒得没白天没黑夜的去工作呢。韩非很郁闷、很绝望。但是嬴政却很开心,他的偶像在韩国不受待见,那可以来我这儿啊,我可是老韩的“铁粉儿”。老赢让李斯利用谍报机关去挖韩非。李斯是傻子吗?韩非比自己能耐大多乐,老韩要是来了,自己也就可以光荣退休了。所以李斯一直敷衍着,只推说韩非太爱国恋家,誓死不走。

嬴政愤怒了,我想做的事就一定要做到!老赢派出了二十万兵去韩国边境上搞“演习”,声称这一仗就是为了能见偶像一面,为了见到韩非不惜把韩国踏烂、屠个鸡犬不留!韩王吓得要死,立刻哆哆嗦嗦的把韩非和一车车的珠宝美玉送到秦军大营,祈求继续加强双方睦邻友好关系。韩非到了秦国,李斯慌了。但是韩非接下来的表演,却让李斯大喜过望!韩非一见到自己的粉丝嬴政,根本无视老赢开满爱意的桃花小眼儿。直接就是一番痛斥,把嬴政追求武力、暴力的种种行为骂了个狗血淋头。他其实也就是骂骂、出出气罢了。换成谁也得生气啊,你想见我你就好好说呗,多说点儿软话,作为学术交流我也会来的啊。我们这些文人雅士的臭脾气不就是这样吗?多给我点儿面子,让我能光鲜亮丽的下得了台啊。哪有你这样态度嚣张的,二话不说直接带兵来威胁人家的?我现在不就成了个人质了吗?我的面子以后往哪儿搁?

老韩是骂痛快了,老赢心中的偶像神坛却崩塌了。恼羞成怒的老赢把韩非直接扔到了牢房里!其实他也就是想吓吓老韩、出出气罢了。稍微挽回点儿尊严和面子。咱中国人不就是讲究个面子嘛,多大点事儿!但是李斯却抓住了这个千载难逢机遇,对老赢说了一番话:韩非心里只有韩国,他绝对不会为我们大秦出力的。你把他放出来安排个职务,他只会更加肆无忌惮、四处去侮辱您的政令和名声,您的面子就彻底没了;你把他放回韩国,他只会对您怀恨在心。他这么有才,肯定会帮着韩王更加抵抗您,甚至还会联合其他五国跟您对着干!哎,真是个烫手的山芋。嬴政沉默了。他想了一下,只想了一下,就让一脸“痛不欲生”、“纠结”、“不舍”,一阵阵“唉声叹气”的李斯去安排稳妥的人,毒杀了牢房里的韩非。不能成我的人,那就成我的鬼吧!就这样,李斯轻松除掉了自己心中的、自认为对自己威胁最大的竞争者——韩非。对待政敌绝不能手软,什么同学、朋友、友谊、道义的,在权利面前都是阻碍!

所以说权力是可怕的,它让每一个人都变得疯狂。斗争手段没有对错、好坏之分。只是看谁更加的阴险恶毒、谁更加的血淋淋和赤裸裸、谁能够牺牲最小得到最多。权利喜欢这样充斥鲜血与眼泪的表演,它从不闭上自己的眼睛。

李斯的第九张牌——跟了嬴政这么多年,李斯算是把老大的心理摸了个底儿透。嬴政开动战车开始一统江湖的灭国之战时,挣不了军功的李斯就开始玩脑子了——他想嬴政之所想、说嬴政之欲说。老李愿意为了权利跟全天下的人为敌!首先他推翻了上千年的分封制,设计了郡县制。全天下以后都是老赢一个人说了算!关于这个咱们之前聊过,就不多加累述了;其次他设计了前无古人的“皇帝”称谓,功盖三皇、德超五帝。这么一个霸气的名字让嬴政乐开了花;最后他鼓励和亲自操刀修陵、建长城、编订律法、制定行政官制、统一货币、文字、度量衡,这些都是前无古人的大功绩、大手笔,嬴政瞬间找到了神一般的感觉。依靠这些设计和提议,李斯成为了大秦帝国的丞相,也成为了中国第一个统一王朝的第一个宰相!他终于走到了人生的巅峰!当然,当了丞相的李斯确实无愧于自己的位子。他把“导师”荀老夫子所传授的治国安民之术施展的真是风生水起,那十年的刻苦用功真是没一丁点儿的浪费。大秦帝国在他不辞劳苦、废寝忘食、呕心沥血的治理下,变得蒸蒸日上、越来越强盛。他在历史上抹下了最为绚丽的一笔,五千年历史无论任何时期的“历代宰相排行榜”、“历朝名相排行榜”中,入围前十那都算是侮辱人家老李,每次都得进前三才行!

水满则溢,月满则亏。只知进不知退的李斯从人生抛物线的顶点开始慢慢的往下滑落了,他的纸牌屋即将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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