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那人年过六十,面目黧黑,鼻下两瞥燕尾须留过下巴,活像是一条鲶鱼,甚是滑稽。见他肩上横着竹爿扁担,挑着两只竹箱,箱上插着用面团捏的各种小玩意儿,有黄的老虎,白的玉兔,墨纹黄鹂鸟,红嘴绿鹦哥诸类动物,又有麻姑拜寿,嫦娥奔月,和合二仙,福禄寿三星报喜诸位仙人,无论人或物端的是栩栩如生,巧妙精致。
小二一见这人疑惑道:“谈老伯,怎么今天刚出去就回来了。”那谈老伯捻着一尾胡须呵呵笑道:“刚刚遇见一个算命先生,劝我今天赶紧回来,否则会有大难。”小二点头道:“是了,这种事情宁可信有的也不可信它是没有的。”那谈老伯笑道:“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小二不好意思的抓耳道:“是了,我就是想说这个,还是谈老伯您懂得多。”说着话眼睛偷瞄竹箱上的面人儿。
谈老伯看他想要不好意思看口的模样,捻须笑道:“今天反正也没卖出去,你随便挑一个。”小二欢喜道:“谢谢谈老伯。”一手拿着麻姑拜寿,一手拿着嫦娥奔月,哪个都不舍得放下。谈老伯促狭道:“怎么,小安子可是想娶媳妇了,想娶媳妇我就送你一个美娇娘,可不能拿仙人当媳妇。”小二一听顿时面红耳赤,支支吾吾道:“哪……哪有。”
洪赛虎见着那面人稀罕可人,也是饶有兴味的看着,鹤头翁却是老江湖,见那姓谈的肩上竹爿又薄又窄,已弯成满弓一般,却挑的稳当如同无物,步履轻快,胜过壮年,便知此人轻功颇深。丁书生见小乞丐双目清亮,盯着面人,便想讨她欢心,含笑温言道:“你想要了。”又对那老伯道:“让这位小妹妹挑几个。”谈老伯笑道:“行,小娃子你要哪一个?”
小乞丐指着竹箱上插着的一只鸟儿,说道:“我要那只玉蝴蝶。”洪赛虎听后暗笑:“这分明是只鸟,怎说是蝴蝶,鹤头翁竟然收了个小傻子当徒弟。”心里想着嘴里却不敢说,只是憋不住笑挨了鹤头翁一记白眼。
鹤头翁,丁书生,柳燕亭也均是不解,又听她说道:“我还要那只竹马儿。”手指的同样是一只鸟。洪赛虎暗道:“这个更是离谱,哪有带翅膀的竹马儿,骑着飞嚒。”
谈老伯取下两只鸟儿,笑道:“你要的玉蝴蝶和竹马儿。”众人见两只鸟儿模样奇怪,与夜猫子奇像,而两只鸟儿也无甚分别,都是通体雪白略带花纹。小乞丐接过鸟儿,嘴角上扬,露出几颗小白牙,甚是欢喜。
这时传来咯咯笑声,淳于托托未见其容,先闻其声,嫣嫣含笑道:“奴家瞧着几位的衣服都旧了,也是赶巧儿了,小店前几日刚来了位裁缝,针线上的手艺恐怕连裁缝祖宗都比不上,奴家就自作主张的引来了,正在后面候着呢,诸位客官肯不肯赏脸见上一面。”几人衣衫又破又旧一连几日不曾换过,已经有一股子酸臭味,她话中含蓄,不说破也不说脏,只是说衣服旧了,实是大大顾忌了众人颜面。
丁书生目光一闪,倏尔双眉微蹙,似有不悦,说道:“老板娘似乎也太过清闲了些,连旁人身上的衣服什么样子也要管。”洪赛虎瞪了他一眼,暗骂:“这小子也忒可气了。”再看一眼淳于托托媚眼勾人的模样,立刻点头如捣蒜,口中连道:“好,好,好,好,好,好。”一口气竟然连说了六个‘好’字。
淳于托托见他一人答应,不等他人说话,柳腰扭转,樱唇已张,叫道:“鱼四妹子,过来吧。”俄顷,走来一位妇人,眉如远山,眼为秋水,宁静悠远,娴雅端庄,但见她小腹隆起,已有身孕,举手投足添了十二分将为人母的温情柔意。
洪赛虎暗暗纳罕,寻思:“这店里到底藏了多少美女。”丁书生默默看着少妇的肚子,似有所思。鹤头翁见到此女面色一凛,看着她头上发饰,双眉微动。只见那少妇头上无簪无钗,发髻右侧密密麻麻插了许多针,自上而下由长到短,由粗变细,长有半尺,短不及一寸,粗如筷箸,细比蚊须,鳞次栉比,井然有序,刚好形成了半个弧形,恰如半轮弯月,银光闪闪。
美妇身后跟着一人,手拿一匹杏黄色缎子,缎子上绣着白中带粉,粉中有白的杏花。淳于托托笑道:“有劳鱼四妹子了。”
鱼小容轻轻点头,左手扯开段子,右手从头上拿下一枚细针,针尖在缎子上轻轻一划,不用刀子剪子就将缎子裁开,指如葱根,针如银鳅,两指捻针再在裁好的布料上轻轻一点,银针如同泥鳅入水,转瞬不见,唯见一只妙手在黄缎上或按或捏,忽揉忽搓,仿佛在她手下的不是什么布匹缎子,反而像是弹琵琶一般。令一点使人不解的是那银针从未穿线,却可布料缝起,在巧手点弄之下,缎子渐渐变成一件精巧小衫。鱼小容将小衫轻轻一抖,只见寒光一闪,一枚小针从衣中钻出,插入发髻针林空出的那一个位置,鱼小容莞尔道:“成了。”
洪赛虎已然看的口呆目瞪,说不出话。丁书生接过小衫,发现小衫上不见针脚缝痕,赞道:“从未见过这样的手艺,果然是连裁缝祖宗都比不上。”心中满是疑窦:“今天诸事未免有些诡异。”觑看鹤头翁,只见他面如冰霜罩了一层寒气,冷然道:“妙手银针,天衣无缝。”
鱼小容笑道:“阁下果然好眼力,想必阁下就是‘仙鹤顶上红’的鹤头翁了,妾身不才,曾听家师提起,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鹤头翁冷冷一笑,说道:“哪里是老朽眼力好,分明是你们夫妻的本事太好,让人一见便知。‘银针’即在,‘千刀’不如也出来让老朽一并开开眼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