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为殿侧一间静室。
静室布置得很简陋。简单得只有一张床、一张桌,还有几把小椅子,其它再无家什。
但现在,这里人来人往,进来者脚步匆匆神色沉重,出去者脚步匆匆面色难安。
这时,静室的门又一次让人从外面推开,同时冲进来一个人。来人更带来了一股寒气,这让站在门旁边的一人非常不满。
但一看来人,就算眉头发皱,也只好郁气自解,并迅速把门关上,将寒气挡在外面。
进来者手捧着一个小药箱,迅速递给站在床边的监院宣夷。
宣夷一把接过去,又递向半坐在床上,正一手给床上昏迷不醒的楼琪把脉的掌教玄穷仙师。玄穷右手放在楼琪手腕上,左手不停的抚捋着颌下青须。
玄穷仙师闭着眼睛仔细号脉,过了好一会才睁开眼睛,看到宣夷递过来的药箱,点点头并顺手接过来放在床上。
又收回右手打开药箱,将里面插满针炙的布链取出摊在床上打开,转过头来叫过宣绮将楼琪扶坐着。
清绮依照吩咐,将楼琪厚厚的棉衣脱下后扶好。
玄穷依次取出镵(音蝉)针、圆针、鍉(音低)针、锋针、铍(音披)针、圆利针、毫针、长针、大针,依次在楼琪身上各大穴位插上银针。
等插完针后,玄穷脱下自己的鞋子,坐到床上跌膝运气。
只见玄穷伸出右手,按在楼琪头顶百汇穴上,掌心奔涌出一股青里含紫的真气,灌入楼琪体内。
楼岑红着眼睛,泪珠犹挂,木然坐在角落的椅子上。
旁边陪着的秦本观小心劝说道:“小师弟,你别太担心了。小师妹吉人自有天象,不会有事的。这不,掌教师公亲自出手相救,小师妹还会有事吗?你就安一百个心在肚子里好了。”
话虽如此,楼岑心里如被刀割。现在他非常后悔,要不是自己功力不够,非要逞强在大雪天里练什么御剑术,自己也不会在降落时控制不了舒屈剑,也不会撞到杉树上被碰晕过去。更不会惊动病患中的姐姐出来为救自己,受到惊吓而摔倒跌晕过去。
楼岑恨不得狠狠甩自己几十个大耳光,恨不得将姐姐身上的病痛引到自己身上。
楼岑一动不动看着床上姐姐,一直到玄穷师公出手相救,用真气帮助治病,哪怕脖子都要望断了也不改变姿态,生怕自己一眨眼,姐姐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在玄穷真气相助下,楼琪身上冒出丝丝寒气,如蒸馒头一样被逼了出来。
足足一个时辰过去,玄穷才收功下床来。
清绮小心地将楼琪放了下去,扯过被子细心盖好,又自怀里取条丝巾出来,将楼琪头上的大汗擦了。
玄穷收好药箱,整理下有点皱折的衣服后,从怀里掏出一个墨绿色的玉瓶,倒出三枚豌豆大的丹丸,交给清绮服伺楼琪服下。
玄穷看了看屋子里的其它人,声音沉静说道:“本慧暂无大碍,只需在此静养即可,你们都回去吧!”
“这就好这就好,只要她没事就好!”
“我说是吧,只要师尊出手,小师妹必不日痊愈。我们都走吧,别打扰了她休息才是。”
“就是就是!”
一时间,静室里就人去屋空,只留下楼岑在此守护。
楼岑从角落里站起来,缓缓走到床边坐下,伸出右手钻进被盖里,紧紧握住楼琪的左手。
再看楼琪,呼吸平稳,脸色好转,烧也退了下去。
楼岑就在床边守护了一天一夜,期间玄穷仙师多次前来诊断,都说没事,好生静养就行。
静养静养,都静养了两天,也不见楼琪醒过来。
楼岑心里着急上火,嘴角起了燎泡。
楼岑再次小心将被盖给楼琪掖好,出了静室来到无为殿下扑通一声跪在玄穷面前。
“本真,你这是为何?”
“师公,弟子和姐姐上山时,爹爹曾告诉我说,说师公采集了一批药材,正在炼药,能将姐姐的玩疾治好。但现在看到姐姐这个样子,这病患根本就没好。好似年年天寒地冻时姐姐就得发一场大病,我心如刀绞,恨不得代姐受罪。请问师公,姐姐的病真能治好吗?”
“哎!都怪为师想得太简单了。原以为采到几株世所罕见的奇药,又找来几个古方,精心调济几幅丹药就能治好本慧的病。但本慧的病患先天带来,已深入骨髓,可谓“疾不可为也,在肓之上,膏之下,攻之不可,达之不及,药不至焉,不可为也。”为师冥思苦想,也没能找出更好的办法,更没能炼制出对诊的药来,暂时无法帮助本慧医治其患。”
“师师公,那怎么怎么办才好?”
“目前,本慧的病情只能暂时控制,不知何时又会复发。幸好你带来的蜈蚣精,因有几百年的修为,具有息风镇痉、攻毒散结、通络止痛之功能。为师佐以其它药材,这几年来悉心为她炼制了一剂“护心丹”,可保她暂时无恙。”
“啊?原来姐姐的病情居然这样严重,还断不了根。我真后悔,是我害了姐姐,都怪我不好,干嘛大雪天炼剑,害得姐姐病成这样。”
“这不怪你。要怪就怪为师,是为师没有本事,没能救治她,也没及时将护心丹炼制出来,害得本慧受了大罪。”
“师公,这不怪你,要怪就怪我。我听人说,但凡双胞胎者,必有一人天生残疾。我想是不是我在娘胎里抢了姐姐的先天元气,夺了姐姐的生机命运,才造成姐姐落下这终身难愈的病根?”
“嗯?你怎么会这样想?”玄穷目光闪烁,心下惊讶。又沉思想了许久,这才缓缓说道:“人各有命,自安天分。不强求,不妄为,顺其自然,顺势而为,才是我们的处世态度。”
玄穷看着有点呆闷的楼岑,又道:“本慧的病,并非你的原因,而是她体内患有一种奇毒造成的。故你不要妄自微薄、胡乱猜测。本慧的病,也无非不能医治,也许在等一个机缘,一个改变她命运的机缘发生后,或有可能治好她的病。”
“师公你是说姐姐的病,是中毒造成的?”
“嗯,是这样。这奇毒一直潜伏在本慧身体并侵入骨髓,虽这二十年来不断治疗,但此毒非一般药石所能针砭。”“为什么会这样?难道是娘怀上我们时,遇到仇家下的毒?师公你告诉我,是谁给姐姐下的毒?我一定要找到这个仇人,并要以毒还毒,也要让他天天受此毒发的痛苦。”
“不是谁下的,天生就有。”
“我不信。”
“傻孩子,要是此毒是娘胎里带来的,为何你没有中毒?”
“是姐姐帮我挡了此毒。”
“非也!天道尚且不全,何况人乎?你看那些天生残疾者,如聋、哑、盲、痴者,又有几人生来自愿如此?”
“是倒是这个理,可是我接受不了,我不愿姐姐受到这样的折磨和痛苦。”
“为师也不想。为师曾默运易术,推算命格发现,本慧身上总笼罩着一团迷雾。这团迷雾,非常奇特,为师曾想推演而不得其径,最后放弃了。”
“啊?为什么会是这样?”
“也许是天意使然吧!”
“天意?”
“不错!天意。天意如此,旁人无助。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本慧这孩子太较真。也怪为师考虑不周,没有考虑到本慧的体质。本慧也许是为了早日摆脱病魔,这才拼命练习御剑术。如此日思夜虑,忧郁复加,最后内火阴阳失调,血气失衡,这才是造成她本次发病的原因。”
“我不明白天意究竟为何,为什么对姐姐这样不公?我总觉得是我害得姐姐这样的。要不是我,也许姐姐就不会天生体弱多病、面色黝黑。就算姐姐为了摆脱病患而日夜练功,但我们是道家之人,这点小苦应该是吃得消的,也不至于这样啊。”
“你错了!这真不是你的错。上天化人,必有天理。慧儿之所以生下来就受这么多罪,吃这么多苦,这是上天对她的考验。富贵福泽,将厚吾之生也;贫贱忧戚,庸玉汝于成也。就说本慧,生来如此,一路磕磕碰碰成长,也算福大命大。顺天意者,兼相爱,交相利,必得赏;反天意者,别相恶,交相贼,必得罚。故我们要帮助她、扶持她,助她安全顺利渡过各种劫难。”
“师公……”楼岑声音哽咽,差点说不出话来。
“不知师公所说的机缘,又会是怎么样的机缘?”
“目前不可得知。看其命数,本慧不是夭折短寿之相。目前看来是病魔相缠,一旦脱离此劫,将来必一路坦途,平安幸福。”
“这样啊!师公能再算算,姐姐何时才能解脱?”
“一切皆看天意。不过,也需本慧自己努力。自助者天亦助之,所以本慧即便醒来,也得努力修炼,力争法力精进。然后修炼到一定程序,再慢慢逼出体内之毒,亦能痊愈。但这一切需要时间,明白吗?好了,你这几天也跟着累坏了,你现在应该做的事,就是好生休息。不然,你姐姐的身体还没好,而你却累坏了,这叫得不偿失,明白吗?你就放下心来,本慧只是受了惊吓,加上晕迷雪地,受了寒气,加上体内毒性一起发作,一时水火相煎,身体受不了。只要按时服用为她炼制的护心丹,三五日后必会醒来,到时再还你个活蹦乱跳的姐姐,好吗?”
“是,师公。我还是想去守在姐姐身边。”
“也好,但你要注意休息,千万别你姐姐好了,你却病了。”
连续几天,楼岑都在静室里守护着楼琪,直到楼岑五天后醒过来,并在玄穷师公的精心治疗下,又住了六七天,等病情稳定下来后才搬回凝神居。
但楼岑心里仍有个心结难解,就是姐姐身中的奇毒,怀疑是仇家下的。楼岑自回凝神居后,变得沉默多了,练功也不需要别人督促,就能更加刻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