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很难记起自己的真名了,在接受了奥德里奇这个名字之后,他抛弃了自己的过去,成为了亚萨的王,而在这五年中,他的“自我”也渐渐被抛弃了。
奥德里奇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是能够策马挥剑,不知疲倦的连战三天的那个年纪了,他意识到自己老了,这种意识很不合时宜,但是他没有去阻挡。
人老了有的时候一出神,就会回忆起自己的往事,他想起了很久远的事情,想起了那些连他自己都忘记了的,那些伤疤的来历,那些陈年的旧伤。
奥德里奇出生于一个充斥着战争和灾难的年代,那是大海难结束之前二十年左右的时候,永恒之地还被称之为断州的时候。
他所在的村落,是一群逃避战乱的流民聚集而成的,断州的土地很贫瘠,不适合种植和畜牧,荒原上到处都是地行的怪物和巨大的昆虫。但是也正是如此,那里并没有什么军争和战乱。
要说除了饥饿之外,在奥德里奇五岁之前,并不记得什么明显的痛苦。
他的父亲是一名猎人,是村落中少有的懂得如何使用刀剑和弓的人,靠着狩猎的技术,他在食物极其匮乏的时候,能吃到一些荒漠上野兽的肉,虽然生长于荒漠的生物肉质都如木柴般坚硬,难以咀嚼,更无法满足正在长身体的他。他的父亲开始狩猎一些巨型的荒漠利刃蛛,那些穿行于地下洞穴的半人高的昆虫只有在捕食的时候会埋伏于洞口,用他们的利爪和螯迅速的将经过洞口的生物处于死地。
虽然危险,但是蜘蛛类的肉质柔嫩而且量大,他的父亲曾多次狩猎这种利刃蛛,用以改善他的伙食,也正是由于这种蜘蛛,他的父亲失去了左眼和三根手指。
后面的事情他的印象很模糊,就像摔碎的玻璃器皿,无法想起为什么会有军队冲进了处于断州的偏僻村落,也无法想象起那次屠杀的细节。
直到他成为了亚萨的第一勇士,他才得知当时的情况。
人类的王权统一之前,埃斯特帝国由于常年和兽人的战争导致兵力薄弱,民怨滔天,被南部的隆德帝国入侵,战火蔓延了整个中部平原。那已经是奥德里奇出生前的事情了,他们也正是因为那次持续时间过长,影响过大的战争而流亡至断州。
在他七岁那年,埃斯特终于无力支撑,被隆德帝国以摧枯拉朽之力一直吞没至中部平原和断州的交界。埃斯特之王森戈尔与少量的几名亲卫逃出包围,一路逃到了断州的荒漠。隆德帝国的追击队在准备搜索荒漠时,风暴席卷了整个荒漠,让他们无法进入。
但不能找到森戈尔,他们就无异于是死罪,恰巧途中遇到了一个村落,隆德的士兵将整个村落的成年人都屠杀干净,找到了一个身材与森戈尔相符的中年男人,用刀刃划破他的脸,直到辨认不出太大的区别,然后斩下他的头,用以带回交差,那个人,就是奥德里奇的父亲。
他同其他的十几名孩童被抓回到中部平原,女孩被卖到妓院,男孩则作为奴隶卖到市场上。
童年的痛苦和灾难总是无法清楚的记得细节的,像是人类为了保护自己不至于崩溃而自行选择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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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之王拒绝了侍卫的搀扶,撑着一旁已经裂成两半的祭台站了起来。在他身后年迈的祭司双手颓然落下,单膝跪在地上,脸上已然一点血色都没有了。刚刚剧烈的爆炸如同骤雨一般笼罩了整个亚萨城,而这位年迈的祭司用尽全身的力量唤出屏障勉强撑住了直接砸向奥德里奇的一击,而他自己此时也内脏尽毁,魔力也不剩一丝一毫。
“罗因……”奥德里奇想要上前搀扶,而罗因挥手阻止“去吧,人类之王,完成你该做的事。”他虽然连抬起头的力气都没有了,拼尽了全力才不让自己倒下,作为一名人类祭司,他无双的智慧和学识在这种野蛮而恐怖的力量面前显得无力,但他依旧不肯示弱。
去完成你该做的事,就像奥德里奇还在年轻时,他作为王的导师那样,严厉却平静的话。
奥德里奇回了一下神,将一旁的权杖拾起,放在了罗因身旁,对着一名士兵说:“照顾好他。”继而迈步走向高台的楼梯。
“汇报情况。”奥德里奇走着,身边的侍卫和兵将们就纷纷起身,跟随其后。
“七成的守卫都被刚刚的冲击击溃了。”
“民众的伤亡情况仍然没有送来。”
“亲卫队……仅剩四人。”
奥德里奇并不惊讶,他能够清楚刚刚那种强度的地毯式火力带来的是怎样的后果,亚萨结界的魔力强度确实有能力在一瞬间把整个城市化为烟尘,他也没有悔恨的时间,虽然他由于五年的平静已经忘记了在守备最森严的结界核心再加一道防护,他以为和平是由于他一切都做到完善。正是由于这种自负,才造成了这次灾难,至少奥德里奇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罗因·迪兰克尔,你做的够多了,接下来就由我来吧。
奥德里奇正准备从楼梯口出离开高台,一位浑身鲜血的士兵踉跄的冲了上来。
“西荒军……藏匿在商人中,他们已经包围了这里”
奥德里奇看了看身后的兵将,算上一名修习魔法的祝祭只有六个人。
“他们有多少人?”
“两百……或许更多!”
奥德里奇从一旁的盔甲像上抽出一柄钢剑,剑锋一挥。
“杀出去。”
那三个字就像是无声的号角,战士们抽出了自己的佩剑,跟随者他们头发已经斑白的王,没有迟疑也没有恐惧,就像听着对方只有两个人那样,走向已经被嘈杂的厮杀声和火焰充斥着的螺旋楼梯。
五年了,从接受了王权之后,他便再也没有挥剑杀敌过,统治着由秩序带来的亚萨,虽然部队曾多次出征讨伐整个整个中部平原的势力,但未曾经历过什么失败。
剑锋刺穿了一个西荒军的脖子,随后抽出,奥德里奇甩了一下剑上粘稠的血液,灵巧的避过那个自以为是的刺客射来的袖箭,火焰咆哮着从他的左肩后划过,瞬间就将那个刺客燃尽。
然而越往下走,西荒军就越来越多,虽然路上仍然增加了几位幸存的士兵,在数量上仍然是叛军占有巨大的优势。
士兵们挥舞着手中的武器,怒吼着与西荒军厮杀,奥德里奇从不愿意去数自己杀了多少敌人了,他从作为一个士兵开始,就从不像别人那样计算自己杀过多少人,由此作为吹嘘的资本。
他手中的钢剑以不可思议的力量抵挡住两把巨剑,在对方二人惊诧的瞬间,便划破了他们的喉咙。而视线上受阻时,他躲避不及另一把剑,剑锋划破了他的袖子,带出长长的一道血花。
他已经五十多岁了,对于一个人类而言,已经不适合上场杀敌。手刃了那个偷袭的敌人后,他隐约感觉到了喉咙里的腥甜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