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山环绕的幽谷中,溪水蜿蜒流过,浓密翠竹掩映竹屋,静谧,清雅。篱笆围出小院,篱笆里外种着珍奇花草,形态各异,争奇斗艳。院里一张竹桌,两把竹椅,一壶香茶。换做旁人品茗定是如梦般的画面,偏是个苍发驼背的丑老头,光着脚翘着二郎腿坐在竹椅上,拿着只茶碗摇头晃脑,——只叫你瞬间梦醒!
水晶壶里沏着莹绿的茶尖,翠绿鲜嫩,晶莹通透。挂在山头的夕阳微微折射过来,满壶翠光流转。苍悯这孩子孝顺,翻了四座山在绝壁瀑布旁的千年茶树上采来的嫩茶尖孝敬他。光这来回就得四天,当然那次也是自己把他支出去的,还不是为了只破兔子吗。反正那兔子治好了也是瘸子了,放回山里也是个死。既吃了兔子又有了这香茶,美的很。
若不是这次实在馋的不行,偏巧苍悯又背了只受伤的老虎回来,他也不会这么急着把他支走,也许就不会这么巧遇到这人了。苍悯跟了他十几年,别的都好,就是这个心软的老毛病怎么也改不了,叫他出去采个药,经常药没采回来,总把些受伤的野物背回来医治,药圣不知骂过他多少次。
这被他救回来的少年正是刘珺辛。
次日,珺辛醒来,见眼前一老一少两个丑八怪,老的又矮又瘦还又丑,少的身形倒不差,就是脸上半边青色胎记,好似个阴阳脸,只是这个阴阳脸看上去好似眼熟的很。
珺辛问:“你们是谁,这是哪里?”
老头子笑眯眯道:“我家。”
珺辛又问:“我怎么会在这里?我师父呢?”
老头子道:“你师父把你托付给我了,你什么也不用想,就放心在这住吧!”
珺辛急起来:“这是哪,我得回去,我要赶紧回去……”跳起来就往外跑。
苍悯担忧的问师父:“怎么办?”
老头子瞪了他一眼,慢悠悠道:“等她跑不动了再说。”
一出院门就是竹林,这竹林是他们师徒到此后种下的,其实是一座阵法,老头子曾自诩他布的这阵,神仙来了也出不去。
眼看珺辛在阵里累的精疲力尽直至晕倒,苍悯不忍心,进去把他背出来,又给他喂了颗益气丹。不可思议的看着他,哪里来的力气还能跑?
第二天一早,苍悯就做了丰盛的早饭,老头子酸溜溜的道:“看来师父我今天跟着沾光了。”
珺辛其实早就饿醒了,但是气他们昨天的戏弄,强忍饥火,躲在屋里不出去。老头子夹了一筷子菜,怒道:“你个孬皮玩意,从来都没给你师父做过这么好吃的菜,怎么伺候个外人这么上心,你以前都是把爷爷我当猪喂了吗!”
“没有啊,师父,我跟以前做的一样,就是多做了一个粥而已……”
“你还敢的说!”老头子把筷子往苍悯脸上一扔,“你做的什么粥?用我的百年老参做粥,还放了天池金莲芯,你个败家玩意,怎么不把爷爷我也煮进去!”
苍悯躲在桌子底下,抱着头道:“我不是看他好几天都没吃东西,昨天又晕倒了,想给他补补吗?”
老头子一脚踢过去:“你倒是对她孝顺的很,人家领你情吗?今天这饭要是给我浪费了,看我打不死你!”
“谁说我不吃了,我吃!”珺辛大踏步走出来,坐下大吃起来。——真的快要饿死了。
“小丫头,慢点吃,没人跟你抢。”老头子调侃道。
“师父……他……不是男……子吗?”苍悯一口饭喷出,说话都结巴起来。
老头子“啪”一巴掌打过去:“连个男女都不分,就把人抗回来,师父还以为你这是找了个媳妇呢!”
姑娘?苍悯扫了珺辛的胸前几眼,不像啊,天天抗着没觉着啊……
“啪!”右脸顿时火辣辣。响亮亮的巴掌声过去,没胎记的这边脸一个红红的巴掌印。苍悯哭笑不得的捂着脸,好几天没吃饭还这么大的劲,哪像个姑娘?
徒弟挨了打,当师父不但不生气反而哈哈大笑,好像这一巴掌是替他打的。
苍悯愣了一下,捂着脸认真的问师父:“我能成亲吗?”
正等着师父回答,左脸又火辣辣一巴掌,这姑娘怎么这么大火气?
苍悯看她气的胸口一起一伏,别说,仔细看还真有点像姑娘。冷不丁又一巴掌过来,打的他头晕眼花。刚要说话,猛想起来,昨天可是在一张床上睡的!这可不得了,这小脾气要知道了还不得杀了我,心虚的低下头不吱声了。
珺辛被苍悯瞧着气不打一处来,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有人敢如此轻薄她。
“小丫头,叫什么名字啊?”老头子难得看个热闹,心情不错,看她气鼓鼓的跟那小青蛙似,倒是十分好玩。
“前辈受我师父之托,如何不知道晚辈的名字?”珺辛疑惑道。
哟!年纪不大,还挺犀利!老头子喝口汤,砸吧着嘴道:“他只传了个信让我收留你,别的又没说,我们又多年不见,我哪里知道你是谁!”
珺辛琢磨,师父大概怕她再受牵连,所以托付给了旧友,这样双煞就不好找她了。
珺辛站起来,红着眼圈恭敬道:“晚辈刘珺辛,多谢前辈收留。只是晚辈还有重要的事情,请前辈放晚辈走吧,多谢前辈了!”
老头子最见不得别人眼珠子通红掉眼泪,尤其是女人,语气柔和起来:“别走啦!你师父叫我给你找个婆家,正好我这徒弟跟你差不多大,虽然丑了点傻了点,不过心眼倒是好的,反正嫁谁都是嫁,就这么着,我做主,凑合着过吧……”
珺辛气得头都快炸了,她哪里有心情跟他胡搅蛮缠。她要赶回子平山,懒得废话,不就是个破阵吗,我还不信出不去!
还真的出不去!这个破阵不是一般的厉害。
珺辛在竹林里又折腾了一整天,也没找到出口。奇门遁甲不是子平山长处,珺辛只略知一点,还是娘无意中讲的,现在后悔当初怎么没听仔细点。想起爹娘,心里凄苦万分,师父师母师兄弟们也不知道怎么样了,自己又被困在这里,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越想越伤心,越想越心酸,抱着头痛哭起来。
苍悯听她在竹林中痛哭,心一下软了,老头子狠狠瞪他一眼,到嘴边的话又吓了回去。师父同意把她留下,是有条件的,“永远不许她出去,就不会走漏风声,再说她家里也没人了,仇人厉害的狠,她去就是送死。”
傍晚,苍悯将筋疲力尽的珺辛抱出来,喂饭也不吃,喂水也不喝,像傻了一样一动不动,直将苍悯当空气,苍悯只有干着急。
半夜,珺辛等他们睡着,偷偷在院子里捏诀提气,想御气飞出去。可是半天也没离地一寸,急的满头大汗。
怎么回事?她御气术是不好,但是飞起来还是没有问题的,可这怎么御气也飞不起来。难道因为这段时间没有练功,退步就这么大?折腾了一晚上,黎明时分,才怏怏的回屋。苍悯一晚上都没敢睡,竖着耳朵听,倒不是怕她真跑了,是怕她又撑不住晕倒。
一大早,珺辛又过来恳求老子头:“珺辛身负大仇,若不报此仇,天理不容!还望前辈体恤,放晚辈离开,他日必谢!”她一张脸憋的发紫,语气又一转,“而且,仇人修为极高,他若是找来,你们也跑不了。让晚辈走,别连累你们!”
老头子面上笑嘻嘻道:“生了娃娃再走吗!”心里却想,我也怕你连累啊!
“如果前辈您身负血海深仇,会躲起来,不报仇吗?”珺辛不甘心道。
“如果我是我,就去报仇,但如果我是你,就不去。”老头子到算认真,末了补一句:“去了也是送死。”
珺辛忍无可忍,跳起来冲到柴房,呼啦啦乱翻一通,锅碗瓢盆摔了一地。从柴房摸出把刀,气汹汹的闯进竹林,挥刀就砍。
老头子从椅子上腾的弹起来嚎道:“这可是滴泪苦竹!你个臭丫头——”
苍悯跑过来抱住师父,忙不迭赔罪,好像这竹子是他砍的。老头子气得七窍生烟,他这里的一草一木都乃世间奇珍,比他性命都重要,珺辛这么糟蹋简直要了他的命。
珺辛可不管这些,先君子后小人。反正是先讲的道理,谁让你不听!珺辛以为把竹子砍了就能出来,还没砍几颗,就觉得脑子晕晕的,一会儿就没了知觉。如此折腾了几次,珺辛知道遇到了高人,打又不能打,跑又跑不掉,心里如烧滚的油,日日沸腾煎熬,形容憔悴,长了满嘴燎泡。
苍悯眼看如花似玉的姑娘给折磨成这样,心疼的不得了。老头子心想这小丫头还真是有个骨气,对苍悯道:“去,挖几根苦竹笋来,给她去去火就好了。”
苍悯当真跑进苦竹林里忙活一上午,挖来一盘苦竹笋,赶紧炒了,叫珺辛吃。
珺辛被他当女皇一样请出来,不情不愿的坐下,苍悯夹一口放她嘴里。顿时像咬破了苦胆,一直苦到心头,扭头就要吐。
“吃一口祛百病!我这滴泪苦竹笋乃人间仙品,皇帝老子都捞不着,你还嫌苦!”老头子怒道,他的东西都金贵的很,一点都不能浪费。
珺辛不听则罢,一听这话,“噗”一口全吐出来,就是故意要气他!
老头子额头青筋直跳:“暴殄天物!”
珺辛又夹一口,嚼了一下便又吐,吓得苍悯赶紧伸手接住。这滴泪苦竹全身都是常人难求的至宝,阴天时竹叶会沁出水珠,这水珠更是奇药,只是苦竹生长缓慢,而苦竹笋三年才长了这些,平时他们都舍不得吃。
珺辛哪里知道这些,还要糟蹋,突然感到嘴里丝丝甘醇,渐渐变多,好似含了醒神的神丹,一吸气,连心肺都通透起来,头脑霎时清明。这难道就是苦尽甘来的滋味?果然独特的很。
“做人不能急啊,也别干蠢事,先苦后甜才是真人生,吃过多少苦才能享有多少福,小丫头,你要能忍住今天的苦,将来是会有大福报的。”老头子生平头一次如此耐心,夹一口苦竹笋放嘴里,闭目享受。
珺辛仔细回味这句话,默不作声。她十六年幸福快乐的日子永远成为了记忆,连声招呼也不打,就这么叫她生生接受家破人亡师门毁灭的血淋淋现实,而她连为什么也不知道,这叫她怎么忍,她又怎么可能坐在这里独活?
自这晚开始,珺辛放弃逃跑,夜夜练功。
她是一定要报仇的,这是她现在活着唯一的支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