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拂晓,安歌便听到门外传来杂乱声,都是传自水至清长老住的那边几间。水长老整日神神秘秘,安歌也有几天没有见到他了。
门口有人跑过来,听脚步像是岸石,敲门道:“师兄,你起床了吗?”
安歌赶忙披衣起来,开门见岸石眼圈红红的,头发有些凌乱,讶道:“大早上的这是怎么了?”
岸石抿抿嘴,压住哭音道:“师兄,我师父叫你过去一下。”说罢转身离开。
安歌心中骤的一紧,师父被水长老派至姑射同盟前曾嘱咐他一切听从水长老安排。不过水长老从来不用他,这时突然找他,会是何事?安歌一路思索,来到水长老门前。
“可是安歌,进来吧。”门开着,水长老从屋里道。
安歌深吸口气,走进去,见水长老坐在榻上,一副头痛欲裂的神情,赶忙问道:“水长老可是哪里不舒服?”
水至清摇摇头,道:“你昨夜睡得可好?”
安歌低头道:“尚可。”
“那就好。”水至清看着他沉吟道,“今日你带着弟子们练剑,我不去不能散。”
安歌一怔,道:“是。”
“把珺辛也叫去。”
“是。”安歌见水长老又闭目沉思,告退出来。站在门口稳了稳,手心里已沁出细细的汗珠。
这日练剑,当安歌站在前面时,大家还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邱杉子和岸石却一直未见人。
午时,用餐时间。
安歌收起剑,看了看众人,道:“修心法。”随即盘坐,好似闭关入定般。
众人顿时一阵呜呀声,安歌睁开眼看了看珺辛,珺辛立时坐下,随即所有弟子渐渐坐下。
众人身处正午的毒日头下,好似在身上撒了辣椒般火辣辣要着起火来,好在都是有修为之人,真气护体,但仍是口干舌燥,腹中非议声不断。
直到日头偏西,邱杉子才带领十几名弟子推搡着三名被反绑的弟子赶来。随后,岸石也带着几名弟子抱着一堆物品扔到殿前。
众人不明所以,叽叽喳喳议论,直到水至清出现才安静下来。
水至清神情肃穆,沉声道:“众弟子一定十分疑惑,今日为何不散,接下来就会告诉大家原因。”转头邱杉子道:“把那两名弟子抬上来。”
邱衫子带着四名弟子转入后殿,片刻后抬出两幅白布覆盖的门板。白布揭开,全场静止了几秒,随即嗡一声炸开,伴随哭泣声。
珺辛只觉头皮发炸,双腿酸软,险些跌倒。
门板上躺着两具尸体,双目圆睁,七窍流血,胸口一个血窟窿,死状十分惨烈,正是看守昆仑地牢的那两名弟子。
这两名弟子叫罗大成,罗二成,是亲兄弟,都是昆仑的老人儿。在场众人大多都与他们相熟,虽然平时他们有些霸道,但是多年师兄弟情义,猛见同门惨死,哪有不悲愤伤心的?
“是谁杀了他们?”底下的弟子哭喊道。
“是首旸。”水至清的声音里有抑不住的怒火,“自翡翠城之事后,本尊念他是玄长老大弟子,在昆仑多年,只罚他在思过崖面壁。本尊一直还惦念着他,昨日特派了大成和二成去看他思过的如何……哪知他竟不知悔过!趁机杀了同门,反出昆仑!”
翡翠城之事,仙人两道已是流言不断,纷纷指摘昆仑。曾有弟子提议要公审首旸,还死者公道,还昆仑清白,但都被水至清压住。
“都怪本尊太心慈,一直姑念往日情分,才酿成此祸,本座对不起枉死的弟子!”说着抬起右手,掌中运气,就要对自己劈下。
“师父不可!”岸石箭般奔过去,跪抱着水至清双腿大哭,“都是首旸的错,不关师父的事……”
下面弟子纷纷怒道:“对,即刻捉拿首旸,请水长老不要自责!”“是首旸愧对昆仑!愧对水长老!”
水至清扶起岸石,痛声道:“好,现在首要任务是捉拿首旸,一旦首旸伏法,本尊马上请罪!”
“师父不要再自责,是首旸太可恶,枉负师父和玄长老苦心,坏我昆仑名声!”岸石哭道,他性情单纯,与死去的两名弟子又关系尚好,所以格外悲愤。
“请水长老下令捉拿首旸!”众弟子齐齐跪地大喊道。
水至清看着众人,沉吟道:“首旸是一定会捉拿他的,但这件事没有这么简单。思过崖是有修为禁制的,首旸自己是如何杀的这二人呢?”
“水长老的意思是……?”安歌第一次开口。
水至清看了看安歌和珺辛,又扫视了众弟子,咬牙道:“没人帮他,他怎么可能出得了思过崖!”
全场霎时安静。
“岸石,你查的如何?”水至清问道。
岸石上前道:“自昨夜至今,擅自出入昆仑的弟子就是这三人,请师父审问。”
这三名弟子显是已经被审问过,均是面露惧色,抖得如筛糠般,已经吓得跪下磕头求饶。
水至清点点头:“先押着,稍后审问。邱杉子,你查的如何?”
邱杉子上前道:“这是弟子这一天从观沧峰各寝殿搜查出来的东西,请长老过目。”
邱杉子身后的弟子将一堆物品一一摆在水至清面前。
众人都战战兢兢,不知何意。水至清将物品一一拿起来看,挑出其中几样,道:“这都是谁的?”
这几样物品分别是一本专门破奇门八卦阵法的书,一瓶仙道禁用的迷药,一把涂着剧毒的短剑,一套夜行服,一瓶暴增丸。这暴增丸和金丹作用差不多,都是瞬间提升功力的,只是二者功效差距好比天与地,不是同一层次,出处更是如同皇室与草民。
岸石手里当然有名单,都是从谁那里拿的,弟子们知道无计可躲,有三人乖乖上来认领,最后只有一套夜行服无人认领,也没有弟子承认。
水至清道:“主动认了,本尊轻处。”
还是无人认。
“陆九月,这衣服从你的住处搜出来的,你不承认吗?”邱杉子冷冷道。
众人齐刷刷望向陆九月,接着就把他拉上来。
这个被叫做陆九月的弟子吓得腿早就软了,当场跪下,哆嗦道:“不……不……我没有……不是我的……”边说泪就啪啪掉下来。
水至清皱起眉,这陆九月他认得,老实孩子一个,对邱杉子道:“等等。”
水至清对着衣服捏出法诀,一缕青气从夜行衣上飘出盘旋一下,飘向陆九月,陆九月吓得瘫倒在地,裤裆湿透。
青气却只略一停留就离开了陆九月,在空中缭绕,随即转向被绑着的一名弟子,停住不动。这弟子已吓得如筛糠般抖个不停。
水至清收回青气,怒道:“无耻东西,还想嫁祸他人!把他们都带下去!”
这六人被邱杉子和岸石押回了正大殿。剩下的物品当场销毁,但是人名却都被水至清记了去,在场众人无不噤若寒蝉。
“从即日起,昆仑弟子严禁随意出入,除每日功课外,不许擅自离开各自寝殿!如有违者,必当重罚!”
众人唯唯诺诺领命,水至清又定了许多严厉的规定,直到入夜才放众人回去。这一日过得好似在油锅里炸过,痛苦煎熬。
珺辛回到昆福殿时,仍能从空气中捕捉到杂乱的气息。这人的神息坚韧绵长,还有股草木葳蕤之气,既熟悉又陌生,是邱衫子!
珺辛心口狂跳,推门进来,一切如常。掌灯,看书,安歇。
黑暗中,檐角后闪出一个黑影,看着珺辛的房间,直到黎明才离开。
昆仑的气氛一下紧张起来,连空气都不顺畅。珺辛倒还似往常,没事就到处走走。
这一日,偶遇岸石。岸石传音给她:你不要到处走了,这几日就在房间里呆着。珺辛问他怎么了,岸石装作听不到,扭头就走了。
果然,没过几日,又有四名弟子被带走,原因是他们可能与首旸有关,尽管这四人呼天喊地大叫冤枉。
昆仑众弟子个个噤若寒蝉,如履薄冰,生怕稍有不慎会惹祸上身。而被带走的这十名弟子更是从此消失,怜生打听不出去了哪里,白狼也不查不到任何气息。
珺辛不顾白狼阻止,去地牢里查看,结果地牢里早已打扫的干干净净,连从前那些弟子的尸体也都没有了,好似这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珺辛还要去思过崖,白狼坚决不许,珺辛只好作罢。
珺辛也被跟踪的更紧了,以前那人有时还会偶尔失踪,近几日却一时也不离开。
昆仑自建派以来,头一次进入腥风血雨的时期。
邱杉子和岸石每日带着弟子各处巡逻,昆仑的一草一木都被翻了个遍,昆仑门户彻底封闭,只有特许的几个人能出入。所有弟子战战兢兢,连灵兽们都俯首贴耳起来。
水至清极少露面,每次都是行色匆忙,说不上话。珺辛有一次问岸石那十名弟子审问的如何了,得到的答复是:师父亲自审的,已被驱逐出师门了。
仙道一般少有弟子被逐出师门,即使是犯大错的弟子囚禁到死也不逐出,都是门内自己解决。凡被逐出师门者都会废去修为,修为一旦被废,精气渐散,就连做个普通人都不行了,要是之前再有个把个仇家,死的就更惨了。所以钦尚圣尊从不主张此法,选弟子时要精挑细选,一旦犯错,各自兜着。而被逐出师门就是罪大恶极了。
这样做不但做实了首旸的罪,更是将之前的谣言落实,首旸真的与双煞有染!只有这样的大罪,才会累的同门被逐!
等大家都冷静下来时,对首旸有了新的疑惑。首旸平日里是高傲了些,但他是玄木靖的大弟子,人才修为样样出众,他也有资格骄傲,可除此之外,首旸真是很好的人,尤其对玄木靖极是孝顺。那么,他为何在师父闭关之时杀同门,反出昆仑?
除非,他是受人指使,谁能指使他?除了他的师父谁人能做到。难道玄木靖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这师徒二人难道真是隐藏在昆仑的祸根吗?
而珺辛担心的是,昆仑弟子现在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外面的消息进不来,里面的消息也传不出去,不知外面知不知道昆仑发生的这些变故,若是传出去,昆仑的千年威名岂不毁于一旦!
玄木靖此时若能出面,以他一向的威严公正,又手持昆吾剑,或许能平息谣言。可是珺辛始终未能找到玄木靖,他好像消失在了昆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