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一”纪年424年。辽城南部清安镇。
四月,妇人一夜白头,郎中不解。三五日内,镇内染病者百余众,俱一夜十年,惶恐不可继日。五日后,初染者毙,如古稀迟暮。御医至,仍无策。
后玉宸山仙者施药,染病者方愈。
史册上只有这寥寥几句。这本史册放置在赵符的案头,已经被赵符看了好久。
玉宸山仙者施药?
下方众人亦在小声交流,原本以为找到史册问题就有了头绪,可一句“玉宸山仙者施药”,又难倒了所有人。
赵符的目光离开那本史册,向众人道:“史官来报,424年左右的清安镇,大致就在现在的太仆镇方向,这史册描述的疫情,也与今日太仆镇的疫情很相像,看来当年的情形是与今日相差无几了,只是这‘玉宸山仙者’是什么意思?众位可有良策?”
孔梁道:“太仆镇往南八十余里,就是玉宸山,据说那山中经常出产珍奇的药材、动物、花草,所以颇有名气,只是山中也多凶猛禽兽,所以除了那些在刀口上舔血为生的莽夫,一般人是不愿去那里的。可是极少有过玉宸山里有仙人的传说。”
正是因为极少听说过玉宸山仙人的事情,才让赵符颇感为难。史册中的记载,尤其是城主宫中保存的史册,应该是极少有荒诞杜撰之处,可这史册记载的这样模糊,仙人现世这样的大事,只寥寥几笔带过,也是蹊跷。
孙竹思虑了一会儿,说道:“城主,仙人一说,倒也可能有失偏颇,也许是有人医好了疫病,人们便觉得他如仙人一般也未可知,只是当年的仙人,如今几百年过去了,又是否有后人,又要去哪里寻找,这倒是有些困难了。”
赵符沉思片刻,道:“眼下我们也没有他法,权且我们也只有一试,派人前去玉宸山寻找一下,看看玉宸山上是不是有什么仙家门派,如果真的寻到了,再求他们赐药医治吧。”
赵符虽然这样说,心中却没有一丝安慰,三百多年前有“仙人”施药,而今要去寻这仙人,无异于痴人说梦,于是又叮嘱道:“另外,还是让御医馆抓紧研究,不得松懈!”
在史册典籍中熬了多日,如今终于找到,赵安彤却依然不能踏实,所谓“仙人”,未免太虚幻缥缈,原本的一腔热情在看到那寥寥数语后便荡然无存,只是除此之外,她却再也帮不上什么忙。
治病救人不比征战沙场,也不比治国守城,即使身怀无数韬略,此时此景却真的是没有丝毫用武之地。
赵安彤在忧国忧民的时候,偏殿中也是烛火摇曳。
浅雨伏案研读的,还是那本史册。
尽管已经找到了和疫情有关的记载,可浅雨还是央求赵安彤留下了几本史册,说想再看看。如今浅雨已经一天一夜不眠不休了,可却沉浸在那几本史册中不知疲倦。
424年,憬城和辽城持续不断的边境征战,丹城炼出了一枚可以起死回生的化生丹,休华国易城城主突然病亡,城主妃刎颈殉情,商黎国大旱,伤亡无数……
在424年发生的种种,被史官记录在册,而浅雨越看越有种奇怪的感觉,这一切,似乎都很熟悉。
月亮升起,泰安宫依旧安静。悲哀和无奈笼罩着所有人,遥远的太仆镇,此时正有无数的生命在流逝,那些卑微的平民,曾经日出而耕日落而息,抱怨过世道的艰难,有时也会有人遭受欺凌和冤屈,可生活之不易,比之死亡,却更让人安心吧。一个日出日落,便意味着十年时光凋零,如果早一点知道时光的宝贵,那些曾经不以为然的生命绽放的日子,应该要好好的珍惜和享受才是啊!
凄凉的白月光,幽幽的拂过山水,拂过花草,拂过窗棂,拂过桌边泪流满面的人。
热泪滚滚坠落,不畏那月光的清冷,落在泛黄的书页上,化开几笔淡墨,引来一抹闲愁。
不知何时落了泪,浅雨低头,看到史册上被泪水晕开的墨迹,忙拿袖子去擦,有几个字已经看不清了,还好刚刚看过,连忙从一旁拿出笔墨,小心的把晕了的几字补上,看来少不了要向郡主请罪了。
只是刚才为何莫名的流了眼泪?
那些不知为何觉得熟悉的过往,让自己突然有些心酸,就好像耳边有个声音,在跟自己淡淡的讲述那些不属于自己的往事,坐观旁人的起起落落,那些没有自己参与的一幕幕,原本如同花开花落一样激不起内心的波澜,可那个遥远空灵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在心中荡起一圈涟漪,直到再也听不清那声音说的是什么,可那涟漪却依旧一波接着一波,整个世界都在那涟漪的漩涡中打转,那漩涡卷起了脑海中的记忆,揉碎成点点的星光,撒在清澈的湖水里,湖面平静,闪烁着的星光映着湖边窈窕的身影,在背后苍凉的青山下,那轻柔地像花瓣一样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无边的夜幕之中。
抱起几本史册,浅雨推开门往正殿走去。
问了冰儿,知道赵安彤还没睡,敲了敲门,道:“郡主,我是浅雨。”
“进来吧。”
赵安彤在书房发呆,看到浅雨进来,眼睛红肿,似是刚刚哭过,问道:“怎么了,哭了?”
放下那几本史册,浅雨道:“郡主,这本史册,刚才看的时候,不小心弄湿了,请郡主恕罪。”
赵安彤翻开史册看了看,道:“这些史册都有抄录本的,不碍事,就因为弄湿了史册,哭的眼睛都红肿了吗?”
浅雨看到赵安彤并未怪罪,稍舒了口气,又摇了摇头,道:“不是,是因为哭了,才弄湿了史册。”
浅雨来到桂屏殿三个多月,赵安彤还从未见她如此伤心难过,于是牵着她的手,到了前厅,倒了杯茶,让浅雨坐在身边,道:“想到什么伤心事了吗,说出来看看我能不能帮你?”
“郡主,我刚看那本史册,不知怎么,突然觉得那年发生的事情,我好像以前都知道,有一个人,告诉了我那些事,让我听着听着就伤心起来。我的记忆里,就只有这几个月来和郡主相处的日子,之前的日子,对我来说是一望无际的空白,我以前从未迫切的想知道我的过往,只想要平平静静的生活,想要等到水到渠成我自然而然的想起往事的那一天,可今天这突如其来的伤感,让我有些害怕,害怕想起过去的事,我只想这样简单的陪在郡主身边。”
赵安彤想了想,道:“浅雨,我派人去找你,把你安排在我身边,最初也只是想简单的相信,你可以化解那冥冥之中属于我的定数,可几个月下来,你让桂屏殿增添了许多的快乐,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好像也不太在意那所谓的定数,人生在世,又有多少东西是自己可以控制和争取的,我只想活着的每一天,都精彩的活着,每一天,我都为我的梦想,为了我辽城更好,做自己应该做的事,这样,就很幸福了。所以,那些你已经记不清的过去,就顺其自然吧,你也一样要过好今天才是。如果有一天,你记起了过去,哪怕她是不开心的回忆,也不要忘记,这些日子里你拥有过的所有快乐。”
听完赵安彤的话,浅雨眼中含着两颗泪珠,脸上却挂着笑容,郑重地点了点头。
“好久没喝酒了,不如我们喝一杯?”赵安彤拉着浅雨的手笑道。
“好啊,郡主一定会先醉!”
赵安彤让冰儿送来了一壶酒,赵安彤讲着小时候的趣事,和浅雨一杯一杯的喝着美酒,浅雨恢复了明朗的笑容,赵安彤暂时忘记了纷繁的政事,两个人就着月光品美酒,推杯换盏,却心如明镜,一夜都不曾喝醉。
遗忘不是因为想要放弃,而是为了更好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