彤儿,这也许是一个让人无法相信的故事,可却真实得折磨了我很久很久。
云洮大陆分裂前,吴风国最后一个储君,名为燕明溪,他爱上了一个女子,许给她山盟海誓,想要和她见证沧海桑田。他们有过一段幸福的时光,他以为自己会成为国君,而她会成为君后,相依相偎,共度似水年华。可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却突然害怕起来,怕有一天他会老去,会离开她,那孤独的感觉渐渐成为他心头的阴影,成为他百转千回的梦魇。
他守着吴风国千年的秘密,那个只有国君和储君才知道的秘密,那个关于天下气数的秘密,来到初次见到那女子的地方,那是一个开满依昙花的山谷,有一汪山泉,灌溉着紫波荡漾的花海。
顺着山谷拾级而上,他在那个聚集天下气数的山洞里,喝下了一捧忘生水,他以为,忘生水,忘生死,无离别,终厮守。
可他却倒在忘生水旁,直到国君带着亲卫,赶来寻他。
还有偷偷跟来的她。
喝下忘生水的代价,竟是要将灵魂放入缥缈的归元之气当中,阅尽万世轮回里的牵绊和纠葛,重生之日,三生崖上将不会再有他的故事,他的故事,只由他自己慢慢回忆。
国君以为他身亡,心下哀伤,她本躲在暗处,却终于忍不住冲出来,扑在他的“尸身”之上。
国君大怒,怨毒地骂她诅咒了自己的儿子,命人将她拉起来,不许她触碰儿子的“尸身”。
她奋起反抗,却失足落入忘生池中。
国君大惊,命人拉她上来,那池水却突然变得金光万丈,刺得人睁不开眼睛。等那金光退去,那幻化出实质形态的归元之气围绕在她周围,竟把她托起悬坐在池水上方,周边人等都近不得她的身。
池水中央原本悬着的那颗凝聚天下归元之气的呿陀珠,此时悬在她的额前,金色的归元之气源源不断地灌注到她的体内。
国君眼看着归元之气流入她的体内,知道如果不加制止,待归元之气流失殆尽,气数就将被改变,天下就要分裂。
国君走向了忘生池边生长的那株墨添银锦树,他知道,墨添银锦与归元之气相生相克,只有墨添银锦能守护归元之气,也只有它才能破开归元之气。
国君用佩剑斩下了墨添银锦的一段树枝,忘生池中的池水一震,她在半空中也跟着一震。
国君上前,欲用墨添银锦破开归元之气,阻止她继续吸纳。
可他却悠悠转醒。
看着眼前的景象,不知所措的他失声呼喊了她的名字。
她听到了他的声音,她醒了,踏着金芒,走出忘生池,落在他的身边。
原来他们都没有死。
重生是惊喜和欣慰的。
重生却也是短暂的。
国君把那树枝插进了她的心脏。
他抱着她的身体,看金色的血液浸透了她的衣衫。
他惊慌失措,悲痛欲绝,癫狂地带着她的尸身躲进了山下的谷中。
半月有余,国君找不到他们,也找不到被他带走的呿陀珠。
她的尸身不败,却也再不转醒。
直到他遇到了那位仙子,他才知道她是妄虚之体,承载了归元之气,她不会死,她的灵魂进入到另一个身体里,等待呿陀珠凝聚足够的归元之气,唤醒她。
那位仙子把她的身体带去了辽城南部山中隐藏着的一个湖畔,他偷偷潜回山洞,狠狠地砍下了一大段的墨添银锦,为她做了软榻,把呿陀珠放在她的手中,等待着她的归来。
失了呿陀珠,毁了墨添银锦树,天下的气数终于被破坏,云洮大陆开始征战,燕氏丢了天下。
可她却久久没有转醒,直到他含恨而终。
他入了轮回,却又带着所有的记忆走出轮回。
她终于醒了,却忘掉了前世今生所有的一切。他用尽了心思,想要唤醒她的记忆。
多则七、八年,少则三、四年,呿陀珠里的归元之气,只能让她停留这样一段时间。他也终于发现,妄虚之体,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越来越虚弱。
然后,他一人终老。
一世又一世。他在每一个轮回里,等待她的回归。
他是翰辰,写出了《政史鉴》。
他是玉宸山玉宸师祖,用自己的血炼成了药,救了清安镇。
直到那位仙子说,只有天下归一,混沌归位,她才能唤醒所有的记忆。
于是,他成了丁远承,迎娶了辽城大郡主,让大郡主带着她入了天憬宫。
她就是浅雨。
赵安彤看着信,呼吸越来越急促,眼泪落在纸上,化开了苍劲有力的字迹,模糊成一片看不穿的前世今生。
难怪他说,他永远都不会让浅雨做妾室。他爱她爱了六个轮回,生死的轮回。这样才可以称做天长地久吧。
可我又算得上什么?我只是他这一生中匆匆的过客,待我坠入轮回,在三生崖下细细品读我们的过往,然后,相忘于风雨,飘摇转世,从此再无瓜葛。
赵安彤仰天大笑,又垂首顿足地痛哭,一旁三个侍女吓得不知所措,不知道那信中究竟写了些什么,惹得赵安彤如此伤心欲绝,也跟着哭了起来。
赵安彤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只觉得眼泪再也流不出来,心中一片灰暗,有种万念俱灰的感觉,什么天下,又有什么重要。
看赵安彤哭累了,冰儿拿来了热水和锦帕,赵祯上前道:“城主妃,当心哭坏了身子,我帮您擦擦脸吧!”
赵安彤没有说话,也没有表情,任凭赵祯上来帮自己擦了脸。擦完脸,看赵安彤依旧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赵祯三人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好在一旁默默地陪着。
又是一段漫长的沉寂,赵安彤轻轻地叹了口气,对赵祯三人道:“你们出去吧,我不叫你们,不用进来伺候了。”
赵祯道:“城主妃,快到午膳的时间了,要不要我吩咐厨房做些清淡的?”
赵安彤摇了摇头,赵祯无奈,和冰儿、采萱退了出去。
丁远承继任城主以后搬到了德祐殿,浅心殿变得总是这样安静,赵安彤坐在桌边,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这种安静,却发现,心中没有一份寄托的时候,周围的安静只会让你更加专注于内心的孤单和不安,这竟然是件如此可怕的事。
手中的信被揉成了一团,赵安彤把信在桌上重新展开,看到信上斑驳的泪渍,被浸湿的地方已经看不清当初的字迹,那些话却像雕刻在心中一般,久久不能抹去。
最后面还有一页,悲愤之后转为哀伤,赵安彤重新拿起来,一字一句地看了起来。
彤儿,虽然你一直都知道,我心里有一个让我放不下的人,可我却知道,这个人是浅雨,对你来说会多么地难过,可浅雨她,什么都不知道,这一切都是我的错,请你原谅我。
浅雨之前不是生病,而是因为培香偷走了呿陀珠,她身体内的归元之气无以为继而致。我没有时间等待战争结束了,我需要先想办法让浅雨活着。所以我必须要带她走,去那个凝聚归元之气的地方,没有办法亲口向你讲述这一切,也要请你原谅。
我已向江枫岳等人交代一应事宜,从今以后,由你代行城主之权。
彤儿,无论我表达怎样的歉意,都不能改变伤害你的事实,也不能改变将这样的重担放在你一人肩上的事实,我经历了太多太多,你可能无法体会我内心深处的疲惫和恐惧,我化解不了心中的执念,却只能选择辜负了你,伤害了你。
如果可以选择身死,我会幻化回一捧忘生水,注入到云洮大陆的气数中去,助你一统天下,唯有如此,方可报你今世之恩。
丁远承,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