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人看来,韩笙为了支簪子几乎天天都在往“百纳”跑。南城凤娘有家叫百纳的杂货铺子,是韩笙第二次去找凤娘时才知道的,第一次来时韩笙只顾着看店内的陈设,倒忽略了店名。
百纳,纳尽了浮生百态,人世的千变万化。
今日韩笙再推开百纳的门见到凤娘时,便见她一身戏袍站在一排书架后,面上上了妆显得有些陌生却又浑然天成。凤娘看见他就绕出了书架向韩笙徐徐的行了一礼,韩笙起初一愣继而笑着拜介,“小生,有礼了。”
凤娘一听也笑了出来,这身戏服本是要姐姐送的,自己穿着好玩,谁知被他戏弄了。凤娘这丫头看着古灵精怪,相处久了才会发现她其实就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收起张牙舞爪的利喙时,天真的如同幼鸟翅下的绒羽。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凤娘停了唱腔,方才唱的正是“晓风明灭,子规声容易吹残月。”屋外有阵风恰巧荡起了风铃的声音,叮叮咚咚的反倒使韩笙生起一种辽阔悠然的感觉,仿佛下一刻,屋里的一切,屋里的人都要随风去了。
“戏里的故事是不是真的?”凤娘摆了摆手中的书,眼中是全然的不解。
韩笙看着《牡丹亭》泛黄的封面不知该怎么答她,一时间说是也不行说不是也不行,只好牵强的笑笑,伸手拍拍凤娘的头顶,“你当它真它便真,你当它假,它便永远只是镜中花。”说罢,韩笙缓了口气,他甚至觉得自己是第一次这么笨的答话。
“那我当情是真的,事是假的。”凤娘合上书,随意放在一堆卷轴上。“我也喜欢这样的故事,不顾阴阳两隔,纵是怕她也愿意与命数一搏。”
有那么一瞬间,韩笙觉得自己就像是老在这凡尘中的俗世客,对上一个稚小的,不堪一折的梦,若是被他搅乱了便是他的罪过似的。
戏在人世中,人世却不似戏,看她对着戏中情疯癫痴傻。心像是被一团融融的暖暖的东西触了一下,面上不自觉的浮起笑意,韩笙即是荒唐也知这一笑的可遇不可求。面前女子纵也荒唐,韩笙却觉得这荒唐不应让自己惊扰。
正说着,街上又下起了雨,这时的雨已经不比初秋时的温度了,关上窗门也掩不住其中透彻骨髓的寒意,不知怎么的韩笙手捧热茶却恍如全身浸在冰水中。
韩笙这几日出门刻意带了伞,对南城每日的雨愈发觉得奇怪。每每离开客栈就会有阴天的趋向,这雨一日比一日冷,走在其中几乎寒过了冬日的雪掩在身上。
若不是凤娘脸上的妆,韩笙一定可以发现她的脸色发白,可即使是上了妆也掩不住颤抖的嘴唇。凤娘似是一下子不安起来,让一种毫无道理的忧虑顷刻间占据她的眉眼。
韩笙诧异的看着她,心底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一些奇奇怪怪的设想涌进脑海,明知是天马行空可偏偏又挥之不去。
疑虑一旦在心里生了根,便生生不息的扎进血液,随着每一个心思扎进宿命里,扎进后怕和追悔,扎进庆幸和遗憾,扎进命中劫。
凤娘犹豫着看他一眼,轻声道“这雨是因为城里有妖怪。”
韩笙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不动声色在他的面上很好的掩下了心底的波澜。他不是平静,他只是没反应过来。半晌韩笙低笑像是听了个笑话,真的觉得可笑一样问她,“怎么会有妖怪呢?”
“这里有一种妖怪会在下雨的时候捉生人回去。”凤娘抓住韩笙的衣袖,怕他不信似的拽住攥了攥。“所以下雨天你要在客栈呆着。”
“知道了。”韩笙说话带着笑,心里对这种传言感到费解,语气里的一分似有似无的纵容与无奈却让凤娘心安。“我会小心不被捉走的。”
“要不…”话到嘴边凤娘却不知该如何说,“要不然你回家吧。你回家就没事了。”凤娘委屈着脸,看见的人都能猜出她的极不情愿。
“晚几天。”韩笙忍俊不禁,“我是逃家出来躲我弟弟和奶奶的,晚几天再回去。再说了,你不是还没给我簪子么。”
凤娘犹豫了一下,低头掩下眼底的隐忧。错过了窗上轻轻飘落的一片青蓝色的羽毛。
言明妖怪后的一整天,韩笙与凤娘对坐在桌前,凤娘煮茶,韩笙慢慢的喝。凤娘的忧虑韩笙不多问,两人还如平常一般闲聊着。韩笙不是不担心自己,当他的玩世不恭压住了忧虑,他开始珍惜和面前这个小姑娘相处的时间。凤娘认真的样子,小心翼翼的样子都透着别样的可爱。他没有把他们之间的感情划作任何一种关系,他毫无章法的与眼前人相处,却又处处称心。
他们渐渐的熟识,都明知故忘的等待着一场别离。游子归乡,浪子回头在凤娘眼里突然间变成了不好的事情。
凤娘本想送他回客栈,坚持无果只能目送韩笙离去,想着晚一点,就再晚一天。只要在青要回来之前说出真相就好了。
凤娘还记得,“至三秋月…青女乃出,以降霜雪。”
一只杜鹃怎能凭一己之力抵住霜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