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应该有这个权利！”这是那人的声音，沉稳低沉，带着不容反抗的威严。
荣梓义大踏步走了过来。梓忠和梓孝似乎同时松了口气。荣梓义并没有看他们，他望着江华，浑身散发着摄人的气势。
江华几乎瘫软在地。他半晌才喃喃道：“这是报应，就是报应……不信不行啊……。”
他收起了眼泪，认命似的点点头，虚弱的道：“希望不要殃及我的家人。”
“不会。”荣梓义回答得十分肯定。
“很好。”江华看着荣梓义，带着奇异的神色，就象是荣梓忠以前曾经注意过的那样。
江华说这两个字时，也象是给自己找到了应有的归宿。
这是他在世上说的最后两个字！
一声枪响，惊得树上宿栖的几只乌鸦飞了起来，“嘎嘎”乱叫。它们在夜空中扇动着翅膀，久久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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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家三兄弟坐上汽车，驶向城里。
荣梓义知道自己身后，深田凉子正在那火堆里慢慢化为灰烬，却至始至终，没有回头。
他的表情与平常没有什么变化，虽然有些异乎寻常的沉默。
荣梓孝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递给他。
荣梓义借着汽车灯的一点光线，看出那是半张照片。照片上的人，是自己的母亲。照片有些泛黄了，但仍能看出她明彻聪慧的双眸，挺秀高直的鼻子，浓密乌黑的秀发，瘦削修长的身材。她微微带着一点笑，手臂挽着另一个人。
只不过那个人已经被撕了下去。
“这是江华身上找到的。”荣梓孝解释道：“我记得陈伯曾经说过，父亲和你母亲有一张合影，一直放在父亲的办公室里。可是我在办公室里却根本没有找到。现在想来，也许是江华什么时候去过他的办公室，偷偷拿走了这张照片。”
他还有话没有继续说下去，不过，荣梓义明白，这就是江华之所以那么恨父亲的原因，也是为什么江华每次见到自己，都会用那么奇怪的眼神看他。他与母亲长得实在是太相像了。
他叹了口气，将照片收入怀中，疲倦的捏了捏眉头。过了一会儿，才对荣梓孝道：“现在父亲的大仇已报，我想你应该可以彻底放开这件事了。你还有什么问题，趁着回城还有些空闲，就一齐都问出来吧。”
“那好，我正有很多事情想问。”荣梓孝没有多加思考，便严肃的提出第一个问题：“首先，我要问你，那些货到哪里去了？”
“这个问题，你二哥可以回答你。”荣梓义道。
梓孝看向正在开车的梓忠。梓忠道：“那批货正在安全的运往延安。”他默默算了一阵，又道：“估计再过两天，我们就能收到平安到达的电报了。”
荣梓孝疑道：“你们就这么有信心？要知道，这一路上重重关卡，新政府的，日本人的，哪一关都不好过。何况你们运的这些东西又是这样的重要，足以让各方垂涎三尺！”
荣梓忠微笑道：“你以为东南贸易公司为什么要开起来？难道真的认为我是要为76号挣钱吗？近两年，上海地下党采买和运输环节一直面临严格的监控和检查，大宗采购和运输不可能也满足不了我们新四军对物资的需要。我在上海收购棉纱、棉布、西药，大哥向日军请领‘派司’，表面是向内地交换物资，实际上就是为了蹚出一条安全路线，方便上海与杭州富阳场口之间运输和买卖物资，再运往新四军控制区。另一方面，也是在为父亲的这一批货运往延安做准备。”
荣梓义接口道：“父亲准备了几年，与我们中共地下党也接触了很长时间。我和阿忠这次回到上海，主要任务之一，就是要确保这批军用物资的安全，平稳接收并将它们成功地运往延安。”
荣梓忠继续道：“因此，我们早就已经做好了这方面的准备。也是怕夜长梦多，又明知日军即将占领整个上海，战事迫在眉睫。所以，一找到这批物资，我们就立刻着手将它们运了出去，也算是圆满的完成了这个任务。”
荣梓孝静静的听着，暗暗惊叹他们的深谋远虑。他想了想，又问道：“那你的病到底是什么时候好的？你怎么忍得下心来隐瞒我们这么长时间？”
“我的病早就好了。”荣梓忠平静的回答道：“我和大哥去日本留学期间，曾就我的身世展开过一些调查。当我终于可以正视一切的时候，我就开始慢慢的恢复了记忆，随之，语言能力也逐渐得到复原。我之所以在人前隐瞒，是因为我发现，人们会因为我不说话减少对我的防备，有时候甚至更有利于工作的展开。”他看向荣梓孝，笑道：“比如你，不正是因为认为我不能说话，所以一直没有猜出我共产党的身份吗？”
荣梓孝没有生气，反而正色道：“那么大哥，二哥，我猜想你们是因为跟踪傅筱庵到了军统上海站，意外看到我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的。但你们却一直对我隐瞒着你们的身份。你们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知道我们分属不同阵营而对我有所防备吗？”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一旦答得不恰当，反而容易伤了兄弟之间的感情。荣梓忠有些踌躇，看向梓义。
荣梓义笑了笑，道：“完全是因为工作的需要，你千万不要多想。”他见梓孝并不十分信服的样子，便又接着道：“阿孝，这么多年工作下来，我认识到一点，我们大可不必因为彼此观点不同而感觉受到威胁。不管你我是共产党还是****我们都是抗日战线上的一员。往小里说，我们是一家人，往大里说，我们都是中国人！我们情愿受命于危难之间，背负着重重误解，承担千钧重任，死心塌地的选择走上一条世上最复杂、最艰辛的道路，就是因为无论是三民主义，还是共产主义，我们的信仰其实只有一个，那就是——祖国！我们拥有共同的目标，为抗日救国，为救四万万同胞免于家毁人亡、哀鸿遍野的苦难，救我们的大好河山免于遭受日军铁蹄的蹂躏和摧残！良心要求我们只站在正义的一方，我们所要做的，便是为了胜利与和平，携手同进，众志成城！”
他边说着，边把手放在了弟弟的手掌上。他的手干燥温暖，充满力量。荣梓孝心有所感，轻轻的将自己另一只手覆盖上去。两双手同样的纤长灵活，同样的刚健有力，交叠在一起，似乎是守护着一个共同的秘密，许下了共同进退的誓言！
冬天的风从开着的玻璃窗吹了进来，轻轻的拂上荣梓义的头发。它似乎并没有那么寒冷，反而是带上了一点暖意。它温柔的抚上他的额角，舒展开他紧皱的眉头。荣梓义目视远方，企盼着能看到风的尽头会有一个鲜花盛开的国度，那里没有勾心斗角、步步为营，没有战争和杀戮，只有亲人，友爱，和永世不变的和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