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她来又去第17节：吴韩（5）
“小七怎么样了？”爸爸沉着声音问，听上去像是刻意压低了声音。我猜这通电话应该是爸爸偷偷打过来的，这些日子以来他和妈妈应该也经常吵架，为了小七，为了我的那个决定。妈妈坚持要“为我好”送走小七以求自保，爸爸坚持着我已经长大了，有很多事情可以自己决定。两个人谁都不肯让步，于是僵持不下。妈妈可能会因为我的决定而生气，所以不想打电话给我让我这个不听她话的儿子自己去解决发生的事情，而爸爸想要了解这里的事情偷偷的打来了这通电话。
其实爸爸最后应该是妥协了的，否则这通电话就不会带着一种搞“地下党”工作的感觉。我想我终于能找到地方宣泄我的现在的所有情绪。没有某个很懂我的女孩……也许苏菲是，但是现在苏菲在哪里呢？她失踪了，所以这个世界上是不是还有能听我倾诉的女孩就成了一个问题，而这个问题的答案百分之八十是否定的。要问我原因么？原因很简单，我情商太低……这不是一个正确的思考路线，现在是我接爸爸的电话，我为什么要想起苏菲，再联系到自己？现在不是应该讨论讨论小七的事情吗，然后我一通倾诉，把自从小七来到我这之后所有的情绪宣泄出去。小七，苏菲，吴韩，韩野……这个故事线索混乱的像是把一团毛线拆开，扔的满屋子都是，挂在窗棂上，门框上，各色的线条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张不规则的网。
我心里的不安并不是全无依据，我从来不敢面对的事，那就是其实这件事根本就没有解决，我和小七在这张巨大的网里抓住了一根线条，一直走一直走走到头，看似我们走出了一张网，可我们只不过捋清了一根线而已……这件事情远远比看起来要复杂的多，这些天来太多太多的疑点等待着解开。这些疑点的出题者真让人头疼，既想要我们拆开那些被深藏起来的真相，又不给我们一点点线索。我想不清楚，真的想不清楚，能做到的只是让自己越想越头疼，最后所有的可能性乱作一团，与其想还不如不想。
同样的，我也没办法把自己的情绪宣泄给爸爸听。只能装出一切都好的样子，我说，“小七很好。”我尽可能令声音如常，压抑着因为喉咙难受而沙哑的嗓音。
“找到韩野了吗？”爸爸问。
“抓住了，但是还不确定。”我想了想，这个答案并没有什么问题，虽然已经抓住了吴韩，但是只要吴韩一天不亲口承认自己就是韩野，那我们就无法下任何结论。
爸爸显然一愣，“什么叫不确定。”他是不知道这边发生的情况的，所以他应该还不能理解这边德情况已经到了一个怎样的地步，我绞尽脑汁的想，竭尽全力的想要让思维以更快的速度运转，想出一套和爸爸解释这里发生的所有事情的说辞。川城小镇就是一个局，局内和局外的差别岂止是天与地，我要怎么才能向一个局外人解释清楚局内的状况呢……
“我们抓住了一个叫吴韩的人，他的举止怪异，我和警方共同抓捕了他。但是却没有说！清楚他到底是不是韩野，警方现在还在审讯中，至于结果只有等待吴韩招供了才能知道。”我听到自己声音低沉，我害怕这是吴韩的诡计，因为只要他保持沉默，并且没有证据能指明他就是韩野，那么他就可以在几周后被释放。这是警察局对待嫌疑犯的一条规定，虽然我记不太清了，但是大意就是这样。
“他拒不招供吗？”爸爸沉吟良久。
“是这样。”尽管知道爸爸看不到，但我还是下意识的缓慢点头，再缓慢抬起。动作机械化的重复了三遍，这是我不安的表现之一，我这两天始终不敢正面的面对这件事情，似乎所有的勇气都被丢在了那间面馆里，现在的我懦弱的不堪一击。想让生活就这样，每一个明天都把今天复制然后黏贴，每一个昨天都把前天复制然后黏贴。最好每一天都是一样的，一样的日出日落，星月浮沉。但是显然……这是不可能的。我最终要面对生活混乱的局，我在局内，风波不断。爸爸接下来又问了许多许多，可是我听不进去了，连同那些可能至关重要的问题也都一概忽略。回到开始的那个问题，作为一个局内人，该怎么去向局外人细致分析局内事？不是不可能，而是我分析了他也不可能听懂。
我不记得电话是怎么挂掉的了，但是我知道我的爸爸妈妈就要来了。他们已经不打算置身局外了，一个小时后他们就会乘上通往川城小镇的列车，不出晚上，他们就会来到我家里。整个通话过程中爸爸在电话那边叫醒了妈妈，和她大吵了一架，然后爸爸丢下了一句我和你妈决定好了会去川城小镇和你一起承受这件事情。你只要安心调查，小七由我们来给你保护着。老子们还都没死呢，这些事还轮不到孩子来扛着。好像一把巨大的注射器从胸口插入，一点点将实质的东西都抽空掉，空的不行……可是仔细一想，胸腔里除了那颗跳动疯狂的心脏以外还剩下什么呢？肺吗……比起用它来呼吸着这个局内压抑到凝固的空气，我宁可就这么空虚着。
可不管怎么样我都不可以这么颓废着了，我放下手机关了电脑屏幕，从黑着的屏幕上，我看着我这两天憔悴、颓废的模样，头发凌乱，眼袋很重，黑眼圈就更不用说。重的真像是一只“国宝”。我看着自己的嘴角勾勒出一道苦涩的弧度，用手指简单的整理下头发，至少让它没那么凌乱了。否则的话小七应该会觉得我是刚从贫民窟踏出来的……话说，我这两天应该一直都是这副模样吧，要说被小七看到，应该是很早的事了吧。我试着活动了一下筋骨，现在已经快七点了，我准备洗漱一下，带着小七去楼下的早餐店吃早餐。
我推开卧室门的一刻就在想，小七看到我出来了应该会很惊讶吧。不出所料的，我走出来的时候小七正在沙发旁边叠被子。看到我走出来，小七惊讶的停下了叠被子的动作，眼睛里闪烁着微光，“哥——”声音里面带着无需言表的兴奋。我点点头，算是回应了，然后调头进了洗手间，我可不想把我这副模样暴露在小七面前太久，不管怎么样，哥哥的形象都是要维护的。虽然说，我不确定我在小七面前还有没有哥哥的形象。
第三卷：她来又去第18节：吴韩（6）
早餐很简单，就在家楼下的早餐店即可解决。我和小七随便挑了位置就坐，我的注意力全都在早饭上，我想小七应该也是。这两天由于我的缘故，小七也只能靠着方便面来度日。现在就算早餐再简单也要比方便面的卖相好太多。洗漱之后就连我的感官也开始复苏了，饥饿感连同腰酸背痛的向我讨伐过来。我有两天两夜没有睡觉了，全靠刚刚洗漱过后暂时的大脑清醒下楼来吃饭。吃过饭之后我是绝对要回去睡觉的。早餐店的阿姨把几个油条和两碗豆浆摆在我和小七面前，我毫不在意吃相的开始狼吞虎咽。这时候小七一定是在看着我发笑，因为我的样子一定很搞笑。
“哥你慢点吃。”小七看我吃的全然忘我，严重担心我会被某一次吞咽时被噎到而壮烈牺牲，于是把自己面前的那碗豆浆推到我面前。
我不回答……因为我真的被噎到了，伸手揽过小七的那碗豆浆仰头就喝。
这两天下来我饿的不轻，按照自己所想的那样吃过早餐。困意便翻涌上来，我打算回到楼上去补觉。但是小七却拉住我的衣角不愿让我回去，她固执的想要我坐在早餐店里，用的方式是无比认真的盯着我的眼睛。她只吃了一点点早餐罢了，因为其中绝大部分都被我狼吞虎咽掉了。我忽然意识到小七为什么不让我走了，她固执的拉住我的衣角，大庭广众之下我怎么都不好挣脱她。我只能坐下来，样子像是只待宰的羔羊。
“说吧，想问什么？”我面无表情的说，已经猜到了小七不让我走的原因，那就是她想要把两天前面馆的事情弄清楚，而我现在正处在一个无路可退的境地。这里早餐店这种地方本来不应该是坦诚相告的场所，因为这里人太多了。但也就是因为这里人太多了，反而为小七逼我坦诚相告提供了最好的帮助。
在大庭广众之下我是没办法甩开小七的手走人的，那样会导致我们都很没面子。所谓“家丑不可外扬”，这个道理不会有人不清楚。虽然小七想要知道的那件事并不算是家丑，但现在看来性质是想差不多的。
除了把真相告诉小七，我似乎别无选择了。我总是这个样子的，之前说过。作为一个选择纠结者的我通常都是等到现实把摆到我面前的选择一个个撤下，直到剩下最后一个的时候，我才不得已的做出“别无选择”的选择。就像是现在，我已经没有了选择不告诉小七的机会，看小七的样子，就是做好了准备要刨根问底弄明白那件事情的。
但是接下来小七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让我意外了，她认真的盯着我的眼睛，不让我的视线有丝毫闪躲，她郑重其事的问我，“哥，你其实是喜欢苏菲的对吗？”这个问题真的出乎了我的意料，我哭笑不得，不知道是该欣喜小七没有问那个我最不想回答的问题，还是该无奈小七问了另一个我不愿意回答的问题。感觉上去，比起前者后者是好上许多的。至少我还能有点头绪，是不是喜欢苏菲……嗯——这个问题我觉得我并不需要怎么思考，伸手在小七的头顶用力敲了一下，在小七惊怒中带着委屈的目光下斩钉截铁的说，“小孩子别那么八卦！”小孩子。是的，对我来说小七就是小孩子，所以我要和她约定20岁之前不找男朋友的约定。但是小七却不把自己当小孩子，她已经十七了，我这么说她令她立刻发起抗议，表达自己的不满。
“我已经17了，哥，你不可以再把我当小孩子了！你也不过比我大几岁而已！”小七抗议的样子就和数年前举着两个小拳头时一模一样的可爱。我面无表情的耸耸肩膀，目光中渲染上一层淡然。
我说，“没问题，以后当你是个大孩子，大孩子也不可以那么八卦。”
“哥，我实在受不了你这种自欺欺人的人了，喜欢就喜欢呗，承认又能怎么样呢？”小七大声嚷嚷，我不得不又一记爆栗敲在她头上，提醒这个突然提高了分贝的小丫头放低她不受控制的音量。小七委屈的看着我，放低了声音继续说，“虽然我不喜欢苏菲，但是我还是能看出来哥哥你心里喜欢谁的，吗，天苏菲来家里的时候——”小七突然就不说了，因为她发现我正一脸严肃的瞪着她。这终于让她稍稍收敛，知趣的把未说出口的话永远的留在嘴边。
“第一，我现在没时间去谈恋爱。第二，苏菲是吴韩的女朋友，虽然他们现在已经分了，但是这是过去式的事实。第三，我不喜欢穿超短裤的女生。”我也效仿着小七的样子，一本正经的盯住她的目光，每举起一根手指就说出一条，最后我举起三根手指的样子好像是在对小七发誓。我发誓，如果这丫头继续八卦这些与她无关的事情，那么回答她的一定是第三记爆栗。
“哥哥，真不是我说你，你能不能不要总是把自己隐藏起来，你这样子不管你是喜怒哀乐，都不会有人知道啊，别说有人关心你了，他们就连你的情绪变化了也看不出来。”小七嘟着嘴，讨好般的轻声说，“这个样子多累啊。哥哥你是时候要给我找个嫂子了，别说你这么多年都保持着单身不是为了苏菲——啊，哥不要打我。你喜欢苏菲的事情，我觉得每个认识你们两个人都看得出来，只是哥哥你太喜欢隐藏了，总是不愿让别人读懂你，最后搞得自己都读不懂自己呢。诶诶诶，我说的就是个事实。是事实啊！……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我不说了。”小七伸出一根食指竖在唇前，表示她不再说下去了。原因是如果她再说下去，今天的第6个爆栗就会落在她的脑瓜上。
我的脸色阴沉。
小七还不死心，“不过，哥哥，你到底喜不喜欢苏菲呢？”
我摇头。
小七重复了一遍，“你确定吗？”
我恶狠狠的瞪着小七，她立刻缩着脖子往座位后面让了让，和我保持着比起刚才相对安全一些的距离。我阴沉着脸，甩给小七一句“不喜欢她。”然后起身就走。我现在要回去卧室，弥补我这两天混乱生物钟导致的睡眠不足。
我晚上还需要去接爸爸和妈妈呢，他们已经决定了要来川城，并且已经开始收拾行装了。我甚至可以想象到妈妈在房间里打理行装，爸爸在电脑前订着来川城的车票。
在这个局还没有完全解开之前，两个局外人也要进到局内了，我们全家即将一起在局内承受接下来的任何风浪……似乎也不错。我思维发散的想着。小七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跟在我身后，对刚刚的话题就这么结束了感到很不甘心。我脑袋里在胡思乱想，我想到我说的那三条，我现在根本无暇去找苏菲，那样只会让我更加疲惫。这个仍未解开的局如同一把刀，悬在我的心脏上方，我仍需小心翼翼。我想起那天苏菲安静的吸完一支烟，在门口的时候对我说“我许的愿望是得到你。”，我想起苏菲在同学会的最后咬紧嘴唇的样子。我想起她在浮动的灰尘中对吴韩说，“你是我的男朋友”，我想起钟蹄寺时苏菲问我许了什么愿，然后慌忙改口，因为……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人类的大脑真的是太过受限，有太多事情是想不明白的。因为人脑本身就是一个缠绕的毫无规律的毛线球一样的东西，想要在其中打出一条通路实在是太过困难。我想我不再是那个还可以任性的小孩子了，我不是小七。我得努力面对，不管那是什么结果，我都必须如此。如果我不面对，那么等待我的结果可能更加糟糕。
在无形的潮水就要完全将我淹没之前，我脑袋里浮现出来小七刚来那天的情形:我拎着她的大旅行箱跟在她后面，看着她像兔子一样蹦蹦跳跳，暗想着接下来的生活有了小七应该不会太无趣。现在看来果真是如此，不仅仅是不会无趣，这有趣简直是能令死人的心脏都重新搏动起来。
现在我好像出演一场电影，作为演员我面无表情的看着别人的好笑出演，自己也不由自主的动起来。我们在没有特效和后期合成的镜头里认真的表演，那些我想都未曾想到过的，戏剧性的情节全都套在我身上。
心里知道这不过是一场假戏的人，在出演的时候不觉得自己很可笑吗？你的每一个动作都被人事先设定，你的每一句话都被人推敲咀嚼过，你的每一个表情，每一处心理，都按部就班的表现出来。我莫名其妙的想，大脑好像不属于我了。我清楚的知道，我在胡思乱想。我清楚的感受到睡意彻底的将我淹没，所有的胡思乱想离我远去，像是在深海里爆破了一枚鱼雷，轰的一声巨响，方圆数千米寂静无声。
我无声的滑落到更深的海。在深黑色如墨般的海水中，我看见小七，小七问我：哥，你还不记不记得你出演的是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