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日光渐渐代替了月光,又慢慢侵蚀了黑夜,再到泛滥成灾。夏天悄无声息的来到川城小镇,温暖像是潮水,无形汹涌,覆盖时温暖爽人,潮退时令人怀念。像是海底下放着一只巨大的锅,再下面是多的惊世骇俗的柴火,每逢夏天整个北半球的软流层底部就破开一个大洞,岩浆点燃了柴火,一点点加热着夏天。
川城。并不是一座城市,而是一个小镇罢了。五百多户人家,周围依山傍水。
我喜欢川城小镇的夏天,因为阳光漫过,山清水秀。我生来就喜欢这个不大的小镇,因为不大,所以成了温暖汇聚的地方。没人会不喜欢自己的家乡不是么?川城是我的家乡,那里种植着着漫山遍野的杨树,一间间古朴的平房星罗棋布,很少才有几栋是二层的小楼。
据说冬天的时候,有个大的建筑商看中了川城小镇,派来了好几波人想要攻关这里的人,拆迁掉他们的房子来盖楼,还答应给补助款。但是,不管是哪一波,最后都只能无功而返。因为我们不需要楼房,整个小镇五百多户几乎全票否定拆迁改楼的事。于是建筑商只得是无功而返,倒是前前后后的攻关和打点花了不少钱。
直到2003年,川城小镇的主要建筑依旧是平房。红砖砌成的墙壁,红瓦铺成的屋顶。阳光照下来红红火火,象征着小镇也会红红火火。
平,所以整。平整,大概说的就是这个吧。
言归正传,我叫白落。是在川城小镇长大的孩子,父亲在小镇里有一份工作,每个月不算太高的收入刚好能支撑起这个家,母亲在家里做我的专职保姆,要一直监督我完成九年义教,这个不大的小镇对于我来说却大的装下了十九年的漫长生命历程。
从有故事发生的时候,我十三岁。我家住在川城小镇的钟蹄寺旁边,那是川城小镇里唯一的一间寺庙,人们很少有信主的,大多数都念叨着佛祖保佑佛祖保佑的话来钟蹄寺上香,就好像三根香一上,佛祖就真的能保佑全年风调雨顺人泰兴和一样。
但是来钟蹄寺的人络绎不绝。
我最大的兴趣的就是趁着妈妈做饭时无暇顾及我的几十分钟到钟蹄寺去,看那些来来往往的人。看他们进去时手持燃烧着的香,满面做出来的虔诚。出来时油光满面,带着掩不住的欣喜。
擦身而过的路人不管认不认识,见面就说:这位朋友,看你印堂红润,近来是要好事不断啊。
有一次我破费的花了几十块钱,买了三根香进去再出来,一个叔叔也是这么跟我说的,他还说,这交上大运了,要吃饺子。当时恰逢我的期末考试完毕,不出三天,老师就已经批完了卷子,效率是难得的高。我的三大主科全都是不及格,政史地物化生更是惨不忍睹,回到家里只能吃板子。
从那之后我得出结论,信佛根本没有用,还有出门的时候那些话,根本就是鬼扯嘛。
从那以后,再不吐血去买香给佛上。
我喜欢坐在钟蹄寺不远处的小土丘上,翘着二郎腿看着进进出出的人,眼睛里满满的都是不屑。我暗暗感慨自己的智慧,从来都不把自己发现的这个“秘密”告诉任何人,看着他们犯傻的花钱买香去信佛。
我知道,即便是当时我想说,估计也没办法跟谁说。
钟蹄寺地处小镇南边,相对偏僻。我家在钟蹄寺的旁边,和那种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的场景形成鲜明的对比。因为不在小镇的里面,所以我很少能接触到别的孩子。对我来说,唯一能接触别的孩子的时间就是上学,但是在学校是要学习的,好学生不愿意理我,怕我打扰他们自己学习。坏学生也不愿意理我,理由是我还差的远呢。
哪里差得远呢!我不服气。
你有小弟吗?当时身为孩子头的吾子阳,他带着一群小弟挡在我面前,趾高气昂的问我。说真的,他当时的样子真像是一只大鹅。然而我被一只大鹅欺负了,无言以对的我被他揪着衣领说,既然你连小弟都没有,就不要妄想着能和我们一起。
就这样,我被两股不同的人排斥开了。
说真的,每个人年少时都会觉得自己多么多么孤单,就像自己被全世界都抛弃了一样。后来很多人给这种现象下了一个定义,给了这类人一个统一的名字叫做“中二”。但是“中二”又能怎么样呢?无非是觉得自己很孤单,偶尔有点小幻想罢了。
而我确信那种孤单只是觉得而已,因为想要把自己表现的真的孤单,就把能脱离孤单的道路全都斩断。比如说,明明可以跟和自己同路的孩子后面一起回家,却非要绕个路,走人迹罕至的小道,低着头不看四周,步速飞快,觉得周围的人都在看着自己。
我不止一次的跟自己说:这世界上就你一个人,你和他们都不一样,所以你觉得孤单也很正常。他们不接受你,不过是因为畏惧你。
鬼扯!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睛,哪里不一样了!畏惧什么呢。这幅瘦的可以数排骨的小身板?
但我长期以来的反复自我催眠,让我各方面自我感觉良好。
那后来我被从“孤独行者”阵营里带走是为什么呢?
一个姑娘啦,故事讲到这里,所有的梗都是这样的。因为一个姑娘横空出世,如凌波仙子般把过目难忘的美丽投到你的世界里,不管你是多么想抱住孤单的大腿,此刻都被她吸引,然后一点点投入到“猪哥”的阵营,“孤”“单”俩字怎么写都快忘了。
姑娘叫苏菲。跟以后的某女生用品的名字是相同的,但是姑娘苏菲比它早出生了至少十年。
苏菲是外省转来的,在外省的时候上初二,转来就只能降一级,成为我的同班同学兼前桌。当时学校命令禁止男女同学接触,所以单人单桌,杜绝了大部分男女同学的交流。其实苏菲长得不算是多漂亮,没有动画女主角那种精致的鹅蛋脸,但是散披在肩上的及腰长发,加上一张微圆的小脸,一样是迷的小镇初中里不少同学神魂颠倒。
每逢开学都会要求学生写本学期志愿,有几个情深似海无处汹涌的同学,知道这志愿即便写了老师也不看,于是放开手拿着笔,在志愿上写了:期末考试前要和苏菲建立恋爱关系。
真是胆大包天的做法,我在旁冷笑,在本学期志愿上写着:我期末要科科打满。
事实上我每年都是这么写的,但是每年的结果都往往让人大失所望。也对,要不然就没有事与愿违这个词语了。所以我每年开学都被表彰一次,这次也不例外。开学志愿上交之后老师的确是不看的,但是政教十多名主任却是闲的没事总拿来翻看,被学生不小心撞见了,就声称缅怀一下自己逝去的青春年华。我也撞见过一次,觉得政教是在鬼扯,不过是拿着学生们当时卑微又好笑的本学期志愿当笑料罢了。
政教看完了志愿,为了表达对同学们的期望和鼓励,就在开学大会表彰志愿写的比较“宏伟”的。比如说我,比如说写了要和苏菲建立恋爱关系同学。
我被表扬,他被扣分,苏菲红了脸,低下头,散披的头发在阳光下黑的发亮,像是绸缎。
我吹着口哨,带着不差的心情孤身一人踏上回家的小路。走了很远很远,才发现身后似乎有人跟着,当时是刚刚入秋,地面上落满橘色浓的泛红的叶,踩在叶上发出的声响一分为二,一前一后,前面的是我,后面的是苏菲。
“你跟着我干嘛。”用现在的话说,当时我说这话时语气里满满的都是傲娇。
“我家也在钟蹄寺附近……所以……所以我们同路。”苏菲小声说。
“那边有大路你为什么不走?偏偏走这小路,不怕被狼吃了啊。”我语速飞快,停下脚步,看着同样停下脚步的苏菲。
她果然被我噎的说不出话来。
我猜她是在跟踪我,可是为什么跟踪呢?我百思不得其解,索性就让她跟着了。
所以那个故事讲到这里,梗其实是变了的。女孩没有惊鸿之美,我依然踏着我的“孤独路”。不存在什么转入猪哥阵营,因为我对苏菲没兴趣。
我是个绝对专一的人,我当时的每天回家前的全部兴趣集中在了我回家是吃什么上,所以无暇顾及苏菲也实属正常。
我们有四年制度的初中,苏菲跟了四年,每天我都对她视而不见,说话说的有一茬没一茬。
原谅我情商发育的速度和一棵树变成化石那么慢,而且当时我特意的研究了情商的真正意思是情绪智商,和爱情智商根本不搭边行吗。
后来我们毕业了,苏菲走了,我也走了。那条本就人迹罕至的路,四年中只剩下我和苏菲每日踩踏。我们走了,没有人再沿着这条路线反反复复的走。也没有人是从钟蹄寺日出而出,日落而归。
我们考的是不同的高中,在不同的城市,看不同的风景。
当年写志愿立下宏图志的男生和苏菲去了同一所高中,巧合的是这两个人也在同一个班级。朋友很少的我,自然慢慢的和他们断了联系,只剩我自己,独自一人踏进完全陌生的风景,我是看客,风景从看到尾,却没有属于我的那一处。
我才发现,我连苏菲的联系方式都没有,不管九位数的或十位数的QQ,还是十一位数的手机号。
所以本来区区几位数的东西,被缩减成三位数。
三位数真大,大于九位数,大于十位数,大于十一位数。
我喜欢那个日光泛滥的夏天,微风漫山遍野,温暖随波逐流。如潮般涌来,覆盖时舒适惬意,潮退时令人怀念。我们都适应了三十七度的体温,可当我们把手放入三十七度的温水中,还是会有感觉。当我们暴露在三十七度的世界里,还是会觉得微热。
和习惯有一点不同,就每一处都不相同。
所以多年以后,我又回到川城,回到川城边的川城小镇,回到钟蹄寺。
一切都变得陌生,陌生的楼房,陌生的街道,只有钟蹄寺还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