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着一袋干粮，枭千叹顺着山路边缘踏着沉重的步子往回走。
微风吹起他略长的头发，额前发丝在暗淡日光下的阴影将他的眼睛笼住大半。
街上行人有的对着他毫不在意地指指点点，更多的人与他擦肩而过满脸漠然，看来他们早已经不把前些日子枭家的剧变当做某种新鲜来咀嚼了。
十一岁的少年没心情去理会他人眼光，他只是担忧背上这袋粮食够不够吃，或者……有没有命吃完它。
身后那若有若无的视线让他如芒刺在背，烦躁充斥着他的心，让他忍不住想跳起来拔刀，对的，拔刀吧，跟他们拼了，总好过某天死的莫名其妙。
惊鸿刀就挂在腰间，拔出它，拔出它！内心在狂呼。
对！我要让这群杂种看看，我不会任人宰割！
一步一步，越来越缓慢，越来越僵硬，握着口袋的手也发狠，像是要把袋子攥破，身体像一条蓄势待发的毒蛇，绷紧，绷紧，灵力提升到至极，感知，感知。
一个。
两个。
三个。
四个。
四个么。
枭凤远，你真看得起我，枭千叹心道，此时此刻，他居然不再彷徨担忧，全是破釜沉舟的杀气。
这时，前面出现一个岔道，回猫园要往左拐，那条路上平时也不会有什么人，很荒凉，一定也很适合杀人！
枭千叹下定决心，左拐后寻个暗处就拔刀，等他们跟上之后杀他们个不备！杀一个不亏杀两个就赚到了！
距离那岔道越来越近，枭千叹听到自己的心扑通扑通直跳，身边是来来往往的行人，他却感觉好像天地间只剩下自己孤独的一个人——是啊，所有人都和自己毫无关联，可不就是一个人么。
有点紧张，也有点兴奋——原来我是如此喜欢这种孤独么。
还是说，我不过是在绝望中自嘲？借此来安慰自己？
无论如何，今天，就是了断了。
枭千叹以前总是幻想着长大后做什么，可现在看来，没想到长大成人居然也是幻想。
不，也许，从那天晚上开始，我就已经长大了，他想。
是的，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即将要做点大人该做的事，我马上就要像个真正的男人一样杀几个该死的家伙！
低头，他看到惊鸿的刀柄，然后是两个坚硬如铁的字，惊鸿，再然后是冰冷细长的笔直刀锋。
惊鸿刀很细，很直，就像根细棍子，这样形式的刀他还从来没见过，但他从来不怀疑这刀的锋利，就像……就像他相信归云一样，虽然归云总是对他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
惊鸿刀开始发出清冷的淡淡白光，并不刺眼，却绝对寒冷。
是我的幻觉吗？枭千叹眨了眨眼睛。
不，不是幻觉，因为他感觉得到，整个惊鸿刀身都在微微的颤抖。
他的嘴角露出一丝不可察觉的冷酷微笑——真是灵刀，莫不是它自己已经闻到了鲜血的味道而兴奋不已？
呵，归云，你到底是怎样一个人？你又去了哪儿？你留下这把刀就是来给我杀人的么？你知道我会落到如此地步？
不，不能再想这些了，接下来，不是朋友间的切磋玩闹，而是真正的厮杀！
马上就要左拐了，惊鸿抖动的更加厉害，白光虽然还是淡淡的，但是却好像活了一般在刀身上流转不停。
枭千叹脚步加快，他不想惊鸿刀的异动打草惊蛇。
左拐！
正当他瞬间松了口气准备拔刀等待刀口噬血的时候。
铛的一声！
“嘶……”他一头撞上一个人，由于才十一岁的他身子单薄，不仅脑袋疼的不行，还一下子被撞倒在地。
和他撞在一起的那人也停下了步子。
枭千叹摸着生疼的额头，看着撒了一地的晒干的粗藤瓜，不由得鼻子有些酸。
好像被这么一撞，杀人的豪情也烟消云散了。
他看看自己的双手，又想到练刀时候双手提刀都有些费力，便感觉很可笑——这样弱小的自己还想着杀人？真是不自量力。
抬头，他就看到了抱着枪的李信。
“是你啊……”枭千叹脸红了，然后那日与初零李信约定的事情浮上脑海，不由更加羞愧。
自己如今什么都不是了，真是没什么脸面再见枪术超凡的李信。
他默默地开始拾那些散落一地的粗藤瓜。
粗藤瓜，是重岳普通人的口粮，就像是其他国度平原地带的馒头和大饼一样。
李信一言不发地蹲下来跟他一起拾。
“不用了！”枭千叹急切道，“你走你的，我自己来就好。”
李信松开手里的粗藤瓜，却没有走，依旧蹲着看着枭千叹。
枭千叹浑身不自在的拾完粗藤瓜，站起身。
他的脸不再红了，他正视着同样站起身的比他高处一个头的李信道：“谢谢你，那天的事情……就当没发生过好了。”说完他就硬着脖子转过头去。
呵，什么不世辉煌，全都是笑谈，自己现在连活下去都难。
李信没说话，只是有些出神。
枭千叹见没有回应，更是难堪，他拔腿就要走，今天还没吃饭，他想着先回去吃了饭再烦恼。
正当他要走的时候，李信开口了：“你的刀……”
枭千叹看看惊鸿刀，刀已经不在抖了，只不过白光还是流转氤氲，看起来很梦幻。
然后他突然抬头看看李信，发现他怀中的白枪也同样发着白光。
渐渐地，他看到刀与枪中渗出光丝来，彼此联结纠缠，就像多年未见的老朋友在拥抱。
“这是怎么回事……”枭千叹愣住了。
李信嗫嚅着：“你得跟我走一趟……”
李信脑中又浮现出昨晚姬明雪说过的话。
莫非枭千叹手上的这无鞘之刀也是昆乌刃？
“可是……”枭千叹看了看身后，来往行人没有人注意这里，那些尾随的目光好像也从来不存在一般。
他害怕自己会害了李信和初零。
但是……
李信看着他，也不说话，就安静地等着他的回复。
枭千叹看着李信，很认真地想了想，道：“我……我还能跟你们一起吗？也许……我是个不详的人啊，你也知道的，这些天，我……”十一岁的他其实从没死心，但他也不想做个害人的人。
真正的死亡来临之前，又有谁可以淡然呢？也许有……可是，枭千叹才十一岁。
“嗯……走吧。”李信简洁地说。
枭千叹在那一瞬间竟然有些站立不稳。
李信觉得枭千叹并不坏，但这还不是他答应他的主因，真正让他答应的，是那个瞬间枭千叹的眼神，那样的期待，那样的可爱，让人无法拒绝。
“走吧，时候不早了，回去还能吃上初零的热饭。”
李信轻松的样子让枭千叹一阵眩目。
枭千叹沉默了一下，当然不是迟疑，而是狂喜，“好！”他的目光炽烈，好像看到了方向。
多年后当枭千叹再次回到已经物是人非的怪石城废墟之上，寻得猫园已成枯木的万伤树下，他长叹：不世百年，难抵四月，惊鸿已远回首陌，最是残忍为双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