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请君入瓮
根据李老师的意见，我特意写出了关于胡忠仁无意砸中姓萧的农用车挡风玻璃一事的说明材料，以及学校为解决赔偿问题所做工作的报告材料，并把姓萧的与学校协商赔偿问题的文字依据、姓萧的向家长索要的亲笔字据和其他有关谈话资料汇集起来。我只写胡忠仁砸中挡风玻璃，是因为挡风玻璃并没有破碎，这是实事求是，汇报时便于讲话。
在姓萧的到来之前，我把我的打算和这两天的行动跟校长交了底。
“我已经与农机监管站联系过，他们坚决支持我们。现在可以说实话了，监管站主事的的是我的老师。”我说，“赔偿金已经到了最后期限，姓萧的不会放过我们的。明天，我们一起陪他去监管站，结果如何就看他的造化了。”
“哈哈哈哈！你这家伙也太鬼了。”听了我的话，校长连声大笑，“我都没想到，你还有这层关系，难怪你不慌不急的，原来你在玩猫戏老鼠。”
“那也不是，我的想法是，要让学生接受教训，以儆今后；让家长伤点脑筋，知道世事艰难，对学校心存感激。也让姓萧的明白，我们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那么，明天你准备怎么安排？”
“我已经与姓萧的约好，明天他会开车过来。我的意思是，我和你，叫上胡忠仁的班主任老师，我们三个人坐他的农用车去农机监管站。”
“哈哈哈哈！姓萧的开车接我们去，办完事然后开车送我们回来，你还真会打算盘。”
校长在笑，我自己也忍俊不禁。我把刚写的几份材料给校长过目，让他提意见。之后两人认真切磋，尽量完善细节，让姓萧的无懈可击。
我们正在研究明天的工作，胡忠仁的班主任老师找过来了。见校长也在，开口就说：“我有要事汇报，正好领导都在。别人家喜事联翩，我们班馊事不断。”
“又出什么事了？”校长不解，瞪着班主任老师急切的问。
“胡忠仁砸坏挡风玻璃的赔偿问题尚未解决，现在又出了一个精神病。”
“那个患精神病了？”我很奇怪。
“一个叫李玉芬的女学生，前些天有人看见她站在宿舍楼边看山，彷彷佛佛，木木讷讷的像个傻子。昨晚突然就不对劲了，先是胡言乱语，后来就莫名其妙的用裤带勒脖子，用剪刀割手腕。同寝室的学生害怕又担心，不知怎么办，一宿没睡轮流看顾她。”
原来就是那天几个学生观景作文看到的李玉芬，监督观景的老师还特别提起过。我猛地记起“黄泉路”上在建的中心完小，未完工的宿舍楼边看山的那个神经兮兮的女学生。难道冥冥之中早就有了安排，李玉芬一定要患精神病？如果是这样，那个姓陈的老师说不定不久也会变成疯子。心念及此，我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有这样的事？”校长感到很突然，“我们一起去看看。”
我们来到学生宿舍楼的一个女寝室，就看见李玉芬不声不响地坐在床上，几个女学生守在床跟前。这是她们自觉安排的，直到今天下午才报告班主任老师。起先她们以为李玉芬有什么事想不开，耍小孩脾气，后来感觉不大对头，这才着急起来。
学生汇报说，自昨晚开始，李玉芬不吃不喝。今天上午又哭又笑的闹了一通，费了好大的劲才安抚下来，午后又用裤带勒自己，等会还不知要玩什么把戏。
看李玉芬脸色红润，神情痴痴呆呆的，对我们视若不见，明显的精神不正常。我感觉把李玉芬继续留在学校可能出问题，跟校长商量后，决定立即通知家长接她回家休养。班主任老师责任重大，这两天必须把这件事处理好，不可能再随我们去农机监管站了。
我估计姓萧的想拿到赔偿金，已经急不可耐，果然，第二天上午就到了中心完小。我假作十分无奈的样子向他摊牌：赔偿期限已到，赔偿金未能兑现，我们甘愿接受农机监管站的裁决。我让姓萧的作出决定，到底是延期还是按协议办事。
来来去去跑了半个月，空耗了油料又浪费了时间，姓萧的恼火不过，就想借助农机监管整治我们，坚决不同意延期。为了确保己方的优势，提出要带伙计一起去，我们任由他自己做主。也不知他开车去了什么地方，午后转回来车上就多了两个年轻人。
因为学校是搞教育的，农监站是管理农业机械的，两者之间挨不上边。开农用车与农机部门联系紧密，姓萧的自以为胜券在握。下午上班时间开车赶到了市农机监管站，我和校长以及他的两个伙计也随车到达。一路上，我心里想象着等会姓萧的将如何应付。
走进农机监管站，经过走廊时迎面碰见上次接待我的那位办事员。他还记得我，听说找李老师，便热心地把我们带到李老师的办公室。
按照在学校时的习惯，我站在办公桌前，恭敬地叫了一声：“李老师！”然后从校长开始一个一个地介绍了同来的这些人。
校长、姓萧的和他的两个伙计也学着我的样，恭敬地称呼：“李老师！”
办公室东面靠墙有一套沙发、茶几，李老师礼貌地站起来，伸手给我们让坐。办事员旋即送上茶水，但没有敬烟，因为李老师不抽烟，也不喜欢别人在他办公室抽烟。
李老师身材不高，顶多一米六。小小的脑袋，平时总是留着一个小平头，多数时间都梗着脖子，表情十分严肃。一般不苟言笑，说出话来很有杀伤力，而且办事干净利落。在学校的时候，除了我与他关系特殊，学生甚至包括一些老师都有点忌惮他。
其实，李老师面冷心热，很讲感情，为了朋友可以两肋插刀。那天见面，我和他约好了时间，处理农用车挡风玻璃赔偿问题，今天他便专门在办公室等候我们。
“相关资料带来了吗？”李老师说话开门见山，不绕弯子。
我把按顺序摞理好的资料放到李老师的办公桌上，点点头说：“都在这里。”
李老师抬头碰了我一眼，便开始逐一审阅，不再搭理我们。大家感觉有些尴尬，可又不敢说话，只能枯坐着。他们几个人想抽烟，见我摇头，也只好忍着，改为喝茶。
一个钟头过去了，李老师仍在看材料，他看得很认真，不放过每一个细节。又过了大半个钟头，李老师神情冷峻的抬起了头，却把材料一份一份地摊放在办公桌上。然后起身取了热水瓶，给我们和他自己续水。接着，他又从抽屉里拿出几份文件翻阅起来。办公室里安安静静的，只有墙壁上的大挂钟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敲击着每个人的心。
好不容易李老师停止了看文件，此时已经是下午五点多钟。李老师精锐的眼光向我们扫了一圈，直接就定在了姓萧的脸上。
“萧师傅，这么久了，车子出了事也不找农机部门解决，你是怎么想的！”李老师说话不留情面，刻板的语气带出一股威严，姓萧的身子发震，竟然有点把持不住。“现在，你如实介绍一下，农用车挡风玻璃被砸当时的情况。”
“那天，我、我开着车子，经、经过……”姓萧的听出李老师话中的责难，本来就不擅言辞的他，更加表述不清，“经过他们学校那段公路，上坡时就被砸破了挡风玻璃。”
“你就不能好好说吗？我叫你把当时的情况说清楚，怎么就这样含含糊糊！”李老师很不满意，眼睛盯着姓萧的，“你说仔细一点。”
“我新买了一辆载重量2.5吨的农用车。”姓萧的定了定神，重新梳理了一下，“我开着新车上路磨合，在他们中心完小那段上坡路，被一个叫胡忠仁的学生砸破了挡风玻璃。我当即找到学校，是樊主任接待的，他代表学校写了一个赔偿方案。后来，校长和樊主任还有班主任老师一起去找了家长，商谈赔偿事宜，家长亲笔给我写了字据。”
“萧师傅，你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李老师脸上露出一丝不屑，摇摇头说，“算了，不要你说了，还是由中心完小做个全面汇报吧。”
李老师已经给了萧师傅面子，可萧师傅上不了台面，只好我们登场了。我想让校长充当主角，校长却谦让起来：“既然这样，就由樊主任汇报吧。”
其实，整个事情我已经在材料上写得清清楚楚，所谓汇报也只是换种语气，简单地重复一下。这样，一是显得慎重，依据事实说话；二是公事公办，封住萧师傅的口。
“萧师傅说的不错，车子经过学校操场下侧公路坡段时，挡风玻璃被泥坨砸中。”我开始讲说事发实情，尽量斟酌用词，“那天是下午文体活动时间，一个叫胡忠仁的学生从厕所出来，顺手捡起一个干泥坨，向着下面公路甩去。当时萧师傅的农用车正在爬坡，不知怎么一回事，那泥坨莫名其妙的落在了挡风玻璃上，玻璃竟然就出现了裂痕。”我一脸无奈地苦笑笑，接着说下去，“胡忠仁是六年级一个十二岁的学生，平时有点顽皮。他扔过泥坨就走了，后来有人指证，还不知是怎么回事。我们检看了车子的挡风玻璃，又随萧师傅到出事现场查看，路面看不出什么痕迹，但农用车的车头多处有碎泥屑。从厕所到事发地点，我们后来丈量了一下，斜面差不多有40米远，空中直线距离30米左右。令人不可思议的是，萧师傅的农用车挡风玻璃怎就那么准确地迎上这个硬泥坨。”
“请问萧师傅，这是真的吗？”李老师插问。
“这都是真的，可胡忠仁为什么要扔那泥坨呢？”姓萧的夹杂不清。
“扔泥坨是小孩玩性重，毫无目的。”我白了一眼姓萧的，继续说，“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今古奇观地就发生了。按说这是过失性问题，胡忠仁又是未成年人，而且不属于重大事故，可学校和家长并没有逃避，主动承当了责任，这一点萧师傅应该有所体会。”接下来我把与车主几次协商处理意见，学校领导亲自出面带车主家访落实赔偿问题，并且深入细致地做工作督促家长筹措赔偿金，有理有据地摆了一摆，直到姓萧的无话可说。
“这些天来，我，还有班主任老师，轮流几次到胡忠仁家所在的村、组，找当地领导帮助解决赔偿问题。”校长别有用心地补充说，“当然，萧师傅也理解我们，在双方协定的赔付期限之前，并没有什么过分之举。只待监管站作出处理，我们双方都接受。”
“你们几位师傅还有什么要说的吗？”静场一会儿，李老师朝姓萧的点点头说，“如果你们没得话说，那就轮到我了。我再问萧师傅，你对学校领导汇报的有没有不同意见？”
“我没有别的，只要李老师能够公平合理的作出处理。”
“那好，我可是秉公办事，不偏不倚。”李老师一字一板地说，“我看了材料，听了几位的汇报，对情况已经清楚。第一，胡忠仁用泥坨无意砸中萧师傅车子的挡风玻璃，因为泥坨里面含有小石子，致使玻璃出现裂纹。这是过失事故，只要虚心认过，一般处理从轻。胡忠仁是未成年学生，没有赔偿能力，只能教育为主。第二，在校学生过失犯事，如果情节不是十分严重，没有任何规定一定要追究学校和家长的责任。学校和家长主动承当责任，站在车主的角度协商解决问题，说明他们有公德心，车主应该心存感激。第三，萧师傅的农用车是新买的，虽然隐瞒了价格，我们心照不宣。但是，两吨半农用车的挡风玻璃应该是多少钱一块，你我心里都明白。学校和家长留下的条款和字据没有写明赔偿金额，这是萧师傅留了后手，想待价而沽。现在我要问一声萧师傅，你究竟要胡忠仁赔偿多少？”
“经学校和家长同意，赔偿金是5000元！”姓萧的硬着头皮报出了他想要的赔偿金。
“萧师傅跟你们协商过赔偿金具体数额吗？”李老师问我和校长。
“他提过赔偿金问题，但没有说具体数字。”校长说着，轻轻碰了我一下，差一点就忍不住要打哈哈了。姓萧的没有单独跟校长谈过赔偿金数额，所以校长的话不假。
“我提过了，而且坚持提了，是他们忘记写了！”姓萧的急了，呼地站了起来。
我和校长保持默契，都不做声，斜眼看着姓萧的和他身边的两个伙计。那两个人不了解情况，坐在那里干瞪眼，根本插不上话，更不用说帮忙了。
“哼哼，你自己的事还要人家去记吗？”李老师冷笑一声，“反正写上数额也就是那么回事，农用车挡风玻璃的价格：夹胶玻璃最多300元，钢化玻璃200元上下，一般玻璃150元左右。你漫天要价，也不怕遭报应么！这样吧，我也不为难你，胡忠仁无意砸了你新买农用车的挡风玻璃，作为未成年人给个教训，同时警示家长对儿女加强教育。”李老师说到这里，突然停顿了一下，眼现精光直射姓萧的，“赔偿萧师傅现金50元，家长不在，先由中心完小垫付，当场兑现。谁有不服，可以上诉，以后可以永远不求农机监管站。”
此时已经是下午六点多钟，外面天色开始暗下来，姓萧的呆立在办公室的灯光下，脸色铁青，张了张嘴却不敢开口。他知道，若不服判，今后开车就不会有好日子过，弄不好一辆农用车的家当都要贴进去，打落牙齿只能往肚里咽。我让他写了个白纸收据，当场拿出50元钱清账。校长心情一下子轻松了，情不自禁地就想放肆打几个哈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