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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一个月以后,穆星意外发现院子里的凤仙花今年没有开一朵。他很纳闷,百思不得其解。他报名了南直隶今年的乡试。虽然乡试的日期很近了,但他并不慌张。因为四书五经是他所熟知的,而且写文章也是他所擅长的。

到了秋天,乡试的几场考过。穆星感觉考上举人很有希望。谁料乡试放榜,他却榜上无名。他自然非常郁闷,想来想去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这成了他的一件心事。当穆明知道后,对他几乎绝望了。他就这样郁闷地过了一个月。

这一天,苏州府的新科李举人回到家乡看望父母,并祭拜祖宗。到了午后,穆星听到这个消息,便带上自己的诗文前去拜访李举人。这李举人不但通诗文,也通数学等测绘之学,更有经天纬地的才能。穆星来到李家堂屋,见到了李举人。李举人虽个子不高,其貌不扬,却有着一双锐利的眼睛。穆星将左手放在握起的右手上,上身俯下去,说道:“生员穆星拜见李举人。”李举人还了礼。两人在堂屋桌旁杌子上坐下。奉过茶,穆星开口祝贺道:“李兄如今身为举人,荣归故里,可喜可贺!”李举人眉毛一扬,略显谦虚地说道:“唉,这都托赖祖宗保佑,我才得以考中。侥幸侥幸!”“我此次乡试不幸落榜,思虑良久,不知何故。这是我的拙作,望李兄不吝赐教。”穆星说明来意,立即递上自己的诗文。李举人接过诗文,认认真真地看着。“好文章!”李举人赞叹着,随即意味深长地说道:“穆兄的文章文辞优美,见解深刻独到。可惜这样的文章主考官不欣赏。穆兄在考场上只须模仿圣贤语气,泛泛而谈,并不需要有自己的见解。另外,穆兄在时务策论方面应该多下功夫,如此可保中举。”“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多谢李兄赐教!”一番话说得穆星茅塞顿开。他找到了开锁的钥匙,心里顿时拨云见日。两人互相交流学问,于是成了朋友。穆星打心眼里佩服李举人的学问,觉得李举人真是一位奇才。

穆星了却了这件心事,忽然忆起了凤仙的话。他于是遍访亲友去筹措银子,却一无所获。亲友们早就听说了他的事,哪里还有人肯借银子给他。他到处奔波了几个月,疲惫不堪地回了家。

时间来到了冬月,穆星怀着歉意前往怡红院,准备将情况告诉凤仙。可是他到了怡红院,却根本没看到凤仙。老鸨看到他时,便惋惜地说道:“穆公子是来找凤仙的吧?她几个月前被江南某官家公子以一千两银子的身价赎走了。”“什么?凤仙被赎走了?她被谁赎走了?”穆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诧地问道。“哦,那人姓崔。别的我就不知道了。穆公子你就想开些吧!”老鸨也很同情他,劝告道。穆星再也没说任何话。原来凤仙在与穆星分别一个月后的一天,浙江巡抚崔一错之子崔公子路过这里,慕名来访,两人因此结识。崔公子不但长得风流潇洒,而且能言善辩,更擅长风花雪月。同时又是富贵人家子弟,所以博得凤仙无限好感。两人相见恨晚,最终崔公子为凤仙赎了身,并娶其为妾。

老鸨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在穆星身上,他全身冰凉。他万万没想到凤仙会欺骗他。他失魂落魄地从怡红院走出来,两腿像灌满了铅,特别沉重。道路两旁的建筑物仿佛在他的耳边喊着:“傻瓜!你这个大傻瓜!**会有真感情吗?”他的脑袋一片空白,脸上毫无表情,似乎失去了知觉,如同一具行尸走肉。不知道他是怎么回来的,到家时天都已经黑了。

穆星的母亲看到了穆星,把他叫到厨房吃了晚饭。他的神情呆滞,什么都不知道,显得比以前更呆了。面对母亲的问话,他只是不停地说着“啊”“啊”“啊”。他的母亲这时还没有当成一回事。可是第二天,他依然这样。他的母亲发现不对劲,便让丈夫请来大夫诊视。大夫诊视过后,开了药方。穆明按照药方到药铺抓了药,煎成汤给穆星服下。常言道:“心病还须心药医”,穆星的病是因相思而起,所以汤药对他能有什么作用呢?他的身体越来越差。到了腊月底,已经饮食不进,瘦得只剩皮包骨头,终于卧床不起。

这时,穆星的弟弟穆辰放假从私塾回家,见到哥哥变成这样,心里非常难过。他于是日夜陪伴在哥哥身边。

这天是大年三十。除夕夜,到处鞭炮声声。正是万家团圆、辞旧迎新的日子。人们喜气洋洋,准备迎接新年。可穆家却没有一点节日的气氛。穆家陷入绝望的境地中。半夜三更,穆星忽然见到关帝向他走来。关帝的手里提着那把青龙偃月刀,样子很威武。关帝正色说道:“念你一生从未做过坏事,对人也很诚实,平常供奉又非常虔诚。实话告诉你。凤仙如今在杭州府钱塘县的一家青楼里。”穆星惊喜地说道:“多谢关帝指点。小生感激不尽!”关帝这时再也不说什么话,提起那把刀,刀柄朝着穆星的头就敲了过去。穆星“啊”的叫了一声,原来是南柯一梦。穆辰也被他惊醒了。外面“砰”“砰”“砰”地响起了爆竹声。时间来到了大年初一正是零点时分。穆辰惊问道:“哥。你怎么了?”“奇怪!老鸨说凤仙做了崔公子的小妾。关帝却说凤仙在青楼。到底谁说的对呢?”穆星正想着,这时听到弟弟的声音,便回答道:“我没事。”穆辰听到哥哥的话,惊喜地说道:“哥。你终于说话了。你都有一个月没开口了。”穆星感到很奇怪,问道:“是真的吗?我怎么没有一点感觉?”穆辰想不到穆星这段时间竟没有知觉,肯定地说道:“当然啦!你都病了一个月了。现在瘦成这样,把我吓坏了。”穆星半信半疑,于是说道:“等天亮再说。先睡吧!”

初一早晨,穆星醒了。他感觉神清爽,似乎从来没有这么舒畅过。他用手摸了摸额头,觉得隐隐发痛。关帝的那一下将他的呆气全赶跑了。一股聪明气从体内涌了上来。他的眼睛变得明亮,头脑变得灵活,像是换了一个人。从前弄不明白的事,渐渐开始明白。他这时才发现世界并不是那么美好,也不是每个人都那么善良和友好。他终于明白了人生的奥秘。以前,他因无知而单纯和快乐,现在却因明白变得忧郁,变得多愁善感了。他终于成熟了。

穆星挣扎着虚弱的身体下了床。穆辰已经起来了,连忙扶住他。洗漱过后,穆辰扶着他走进父母的房间。他们的父母这时都已经起来了。“儿子向父母大人请安!”穆星恭敬地说道。他的声音仍然显得有些虚弱。“看,穆星能下床了,能说话了!”穆星的母亲高兴地说道。她像一个在沙漠中穿行的人意外发现了一片绿洲,脸上全是喜色。“吉人自有天相。一切皆有定数。有什么好奇怪的?”穆星的父亲也很高兴,但却压制住内心的兴奋,故意装做平静的样子。他是一家之长,况且全家人都在这里,他要表现出家主的气度。穆星听到父母的话,才知道弟弟说的都是真的。“儿子觉得过去像一场梦。现在梦醒了,又是一个新的开始。”他有所感悟地说道。“你的身体刚好,需要多休息。你去吧。”穆明怕穆星累着,便吩咐道。外面鞭炮声此起彼伏,像是在庆贺穆星的新生。

穆星弟兄走后,他们的母亲对丈夫穆明说道:“你注意了吗?穆星口齿清楚,反应灵便,完全没有了以前的呆气。突然有了颗慧心。”经她这么一说,穆明若有所悟地说道:“你说的没错。穆星的言行举止是和以前不一样了。感谢祖宗保佑,穆家总算有希望了。”穆明一直希望自己的儿子能考取功名,好光耀门楣,替祖上争光。他并不希望自己的儿子继承祖业做铁匠。基于这样的想法,他不辞劳苦地将两个儿子都送进了私塾。穆星儿时因为读书优秀曾是他的骄傲。但穆星长大后却成了书呆子,让他无比失望。穆辰身上倒没有一点呆气,无奈读书却很糟。这些情况一度让他很绝望。现在穆星突然有了灵性,身上的呆气已经无影无踪。这怎能让他不高兴呢?他又把希望重新寄托在穆星身上。穆家的气氛变得轻松起来。

到了正月底,穆星的身体已经完全康复。这天,他无意之中回想起几年前在当铺的事。他想起了周姑娘。“玉佩上刻的是‘金玉良缘’,那时候我怎么不明白呢?我以前怎么那么傻呢?”他恍然大悟,接着又想道:“凤仙长得倒像周姑娘。这一次我绝不能错过凤仙!我要去钱塘县找她。”他下定决心按照关帝的话去找寻。他明白这事不能让父母知道。他们要是知道一定会反对。所以他悄悄收拾好行李,还带上了笔墨。虽然手头只有几两银子,他也不去管它,打算边走边替人抄写,靠这样来渡过去。爱情真有一种魔力,它可以让一个人不顾一切地去找寻。哪怕隔着千山万水,哪怕经历千辛万苦,都阻挡不了前行的脚步。“人生自是有情痴”,这句话用在穆星身上再合适不过。

二月初,穆星郑重叮嘱弟弟好好学习、好好孝敬父母之后,便偷偷地踏上了行程。他从家乡一路向南,到了五月中旬,来到了苏州府吴县望亭里。

正午时分,烈日当空,骄阳似火,炙烤着大地。树叶都被晒蔫了。地面上没有一丁点风。官道上行人稀少,连可供乘凉的树木都很少。穆星走在路上,豆大的汗珠从脸上不停地滚下来。汗水把衣服都湿透了。他拿着毛巾不停地擦汗,看看天空没有一丝云彩。酷热的天气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面对这样的煎熬,他在心里却坚定地说:“我要一直向前走!我一定要找到凤仙!”

过了一两个钟头,天空开始飘来云彩。紧接着出现了乌云。乌云越来越多,云层越来越厚,天色越来越暗。一会儿过后,开始狂风大作,地面上的尘土刮的到处都是。穆星几乎睁不开眼睛,衣服上沾了一层尘土。不一会儿,开始下起雨来。雨越下越大,雨点如同断了线的珠子直往下落。“糟糕!没有带伞。”他翻了翻包裹,没找到雨伞。他只好踩着泥泞的道路艰难前行,活像一只落汤鸡。路边没有地方可以避雨。他走了半个钟头,路边才出现一座亭子。他连忙奔进去。大雨足足下了两个钟头,方才止住。

雨后的天空显得分外蓝,空气也分外清新。道路泥泞不堪。穆星从亭子里走出,沿着道路继续前行。一刻钟功夫,他来到镇上,在一家客栈住下。然后他将淋湿的东西摊开在房间里,再洗了一把热水澡,舒舒服服地躺在被窝里。这一天,他走得很累,所以很快地进入了梦乡。第二天下午,淋湿的东西都已经晒干了。他付了房钱,又踏上了征程。

这天是八月十八日,穆星正走在浙江省嘉兴府海宁县境内道路上,忽然听到不远处有嘈杂的人声。他加快脚步向那边走去,继而看到许多人站在钱塘江堤岸上。他们正在观潮。波涛汹涌的潮水自远方奔涌而来,仿佛千军万马呐喊着冲杀过来。一会儿,潮水撞击上岸边的堤坝。顿时浪花飞溅,高约数尺,向四周纷纷落下。岸上的人们纷纷朝后退去。潮水一浪接着一浪向堤坝冲了过来,发出巨大的轰鸣声。它重复地表演着,场面蔚为壮观。真是“八月十八潮,壮观天下无”!人群中不时发出惊叹声,此起彼伏,一阵接着一阵。穆星忍不住赞叹道:“早就听闻钱塘江大潮非常壮观。今天亲眼目睹,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傍晚时分,穆星离开钱塘江边,向杭州府方向行去。临近天黑时,路边出现了一座破庙。他进去后,见到里面的佛像破败不堪,上面灰尘堆积很厚。墙角落都是蜘蛛网。显然,这座庙宇已经荒废很久了。也许是关帝暗中相助,墙边却堆着一些干稻草。他把稻草均匀地摊在地上,然后躺在上面。他刚躺下,大片蚊子“嗡”地飞过来了。他连忙坐起身来,挥动两手赶蚊子。赶完蚊子,他又躺下。可是没过多久,蚊子又来了。他被折腾了一夜,几乎没睡着觉。第二天早晨,他睁开惺忪的睡眼,走出破庙,疲倦地继续前行。

穆星又经过一个月的颠沛流离,终于到达杭州府。杭州是和苏州齐名的江南名城,富庶繁华且物产丰富。它有山有水,景色都很不错,还曾是南宋的都城。唐人白居易曾经担任过杭州刺史,卸任后写过一组《忆江南》词。其中的一首曰:江南忆,最忆是杭州。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何日更重游?由此可见,白居易最怀念的江南城市是杭州。

穆星在钱塘县落了脚,便去妓院打听凤仙的消息。他一家接一家不厌其烦地打听着。但打听消息得需要花点小钱。可是一个多月过去了,不仅凤仙没找着,连盘缠也花光了。他甚至将从家里带来的旧棉衣都给当了。他在钱塘县又人生地不熟,所以根本没有人请他抄抄写写。他无以为生,只好去沿街乞讨。即便如此,他还是决意继续找寻凤仙,并没有一丝回家的念头。冬天到了,天气越来越冷。他却仍旧穿着夏天的衣服。他根本没有钱买棉衣,被冻得全身发抖。晚上,他便到冷铺过夜。

冬月初的一天上午,穆星从冷铺出来开始沿街乞讨。今天的天气异常寒冷。凛冽的寒风呼啸而过。他穿着单薄的衣服被冻得瑟瑟发抖。他蜷缩着身子走在路上。路上几乎看不到一个行人。他又冻又饿,走到西湖边,天空开始飘下雪花。当他走到西泠桥畔时,额头上冷汗直冒,脸白得像一张纸。他隐约看见前面有一块墓碑,上面镌刻着“苏小小之墓”。墓碑在他的眼前旋转起来。突然眼前一片漆黑。他什么也不知道了。他晕了过去。雪纷纷扬扬地下着。。

下午时分,雪终于停止了。到处白茫茫一片。大地披上了一层洁白的新装。这时,有一男一女来到西湖边。这男子就是李举人。他现在出任了钱塘县知县。他在县衙办完公事,看到今天下过雪,忽然来了兴致,便邀请春花院头牌茉莉姑娘(就是凤仙)一起观赏雪后的西湖景色。

李知县走在前面,茉莉紧紧地跟在后面。他们一边走,一边谈论着西湖雪景。他们走到西泠桥畔时,茉莉一眼看到苏小小墓碑前躺着一个很大的物体。她又看了看,吃惊地说道:“李大人。那边好像躺着一个人。”李知县走过去,将穆星身上的雪掸开,一脸诧异地说道:“这不是穆公子吗?他怎么会在这儿呢?”茉莉连忙走过来,用手摸了摸穆星的额头。过了一会儿,她长嘘了一口气,说道:“正是穆公子。还好他只是晕倒了。”她刚才听到李知县的话,看到躺在地上的人,心里着实吃了一惊。她很紧张,感到心都快要从嘴里跳出来了。现在知道他没事,心里的那块大石头才算落了地。“你也认识穆公子?”李知县问道,他感到更诧异了。“我是去年认识他的。那时我还在家乡的怡红院。看他穿着这么单薄,一定是落难了。”茉莉说着,忽然又若所感地说道:“要是当初我一心一意对待他,也不会落到现在的下场!”茉莉在春花院过得远比在怡红院悲惨得多,所以才会有这样的感叹。茉莉将她和穆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李知县。李知县听了,也为他们感到惋惜。“李大人。望你念在同乡的份上,请救救他吧!”茉莉沉默半晌,忽然开口求道,脸上的表情很恳切。“你放心吧!即便你不求我,我也一定会救他的。”李知县动情地说道。“等他醒了,还请李大人派人通知小女子前来看望。”茉莉一心牵挂着穆星的身体,还是有点放心不下。“到那时必定会通知你的。你就不用担心了!”李知县看出了她的心事劝慰道。他随即回到家,立即差仆人把穆星搬运了过来。茉莉则怀着对穆星的牵挂回到了春花院。

当天晚上,穆星睁开眼醒了过来。桌子上昏黄的烛光照着房间。床前有一个中年男仆在守着他。穆星开口说道:“大哥。我这是在什么地方?”中年男仆答道:“你如今在李大人家里。你今天在西泠桥边晕倒了,是李大人把你救回来的。”中年男仆向李知县报告去了。穆星正在想:“李大人?我不认识什么李大人啊?”李知县已经来到房间,脸上露出笑容,说道:“穆兄可算醒了!”穆星见到李知县非常吃惊,说道:“多谢李兄相救。可是李兄怎么会在这里呢?”李知县看到穆星的表情,正经地答道:“小可如今是钱塘县知县。”“祝贺李兄步入仕途!李兄从此可以施展才华,治国平天下!”穆星微笑着说道,随即更正道:“我说错了。还得称李大人才对。”“穆兄不必见外,暂且在这里调养。有什么需求尽管吩咐。今天就请安息吧!”李知县谦逊了一番,招呼仆人走出了房间。

第二天早上,李知县派仆人将穆星醒了的消息通知了茉莉。上午,茉莉悄悄携带了一百多两银子坐轿子来到李知县的家。她在路上还为穆星买了一套棉衣。她进入穆星所在的那个房间,将银子和棉衣放在桌上。然后坐在穆星的床沿上。穆星看到她,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惊奇地说道:“凤仙。真的是你吗?难道我是在做梦吗?”“公子。你不是在做梦。这一切都是真的。只不过现在他们管我叫茉莉。”茉莉倒显得比较平静。原来凤仙嫁到崔府后,崔公子起初觉得新鲜,对她宠爱有加。但时间一长,崔公子就喜新厌旧,又开始流连于花街柳巷,很少再进入凤仙的房间。一天,崔公子在凤仙的房间跟凤仙聊天。凤仙说了一些过去在怡红院的事。这时,恰好崔公子正妻的一个丫鬟从窗外经过。她听到了凤仙的话,便将凤仙过去的身份报告了她的主子。崔公子正妻得知这消息,高兴万分。很快将这事报告了崔公子的爹。崔巡抚很恼火自己的儿子竟然娶**为妾。经过审问,崔公子交代了花一千两银子为凤仙赎身的事。崔巡抚心疼钱(这一千两银子是他大半辈子的积蓄),不顾凤仙已经是良家女子的事实,强行将她还以一千两银子的身价卖入春花院。春花院是杭州府知府谭利的小舅子吴仁夫妻俩开的一家妓院。吴仁仗着姐夫的官势,逼良为娼,为非作歹。老百姓民愤很大。吴仁给凤仙改名叫茉莉。茉莉色艺双绝,所以很快成了春花院的头牌。可茉莉不愿接待普通人。这使吴仁很恼火。吴仁先是责骂,茉莉不从。接着便打,茉莉还是不从。吴仁没有办法,只好动用酷刑。茉莉毕竟是一介女流,哪里承受得住,这才开始接纳普通人。茉莉的日子过得远比在怡红院时凄惨。

茉莉将自己的这番遭遇全部向穆星倾诉了。穆星的眼里包了一眶泪水。他以前很少流泪。但自从遇到茉莉,他动了真情,也开始流泪了。他用手揩了揩眼睛,将自己的经历也告诉了茉莉。茉莉想不到他为自己受了这么多苦。她很感动。她的水汪汪的凤眼含着热泪。后来终于支持不住,泪水夺眶而出,滴在了床单上。她从衣兜里掏出汗巾,为他揩去眼泪,再把自己揩干。

“原来你的名字改了,怪不得我找了很久也没找着。关帝果然没骗我!”穆星恍然大悟,接着又说道:“不过我还是习惯叫你凤仙。因为我更喜欢凤仙!”他还是和以前一样称呼茉莉。他试图坐起来,茉莉制止了他。“只怪我当初没能看穿崔公子的真面目,竟落得如此下场!”茉莉说着低下头,语气充满悔恨。“是我不好,我真没用!连几百两银子都没办法。我真恨我自己!”穆星的两只手不停地拍着床,闭上眼睛,声音里满含着痛苦的感情。他的心情无法平静下来。“这都是我的命!我的命就该如此!”他哀叹道。“公子不要过于自责。只要公子发愤图强,考取功名。将来说不定还可以再续前缘!”茉莉连忙用手捂住穆星的嘴,这样劝道。她对爱情并没有绝望。在她的心里,他就像黑暗天空里的一颗恒星,闪烁着光辉,为她指引着前途和方向。她明白他是自己唯一可以倾诉、唯一可以信赖、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他睁开眼睛,心里的愁烦减轻了一些。她松开了手。“我会努力的!我一定会努力的!”穆星的心被茉莉的话所鼓舞,语气也开始坚定起来。茉莉的心情由阴转晴了。她起身拿来银子和棉衣,放在床边,微笑着说道:“这一百两银子公子用作盘缠。棉衣就穿在身上,这样公子再不会冻着了。”两人互诉衷肠,很快到了中午。茉莉回去了。“凤仙。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我要把你救出苦海,来赎我的罪过。”穆星喃喃自语道。他变得坚定了。是爱情给了他坚定的力量。

穆星下床后,沐了浴,更了衣。整个人的面貌焕然一新。小乞丐不见了,潇洒的文士回来了。几天后,他到当铺把旧棉衣赎了回来。一个月后,他完全康复了,便去向李知县辞行。李知县公务繁忙,便派一个叫邬义的青年仆人送他出城。他坐船从京杭大运河向北回家。

这一年,穆星经受了烈日的曝晒、大雨的洗礼、蚊虫的肆虐和风雪的摧残,但这一切都没能阻挡他前进的脚步。他仍然坚定地前行。只为了心中的那一个信仰,那一个对爱情的信仰。这其间有漫漫前行的坚持,有久寻不遇的彷徨,也有意外重逢的喜悦。这些构成了一幅幅人生的画卷。有落魄,有痛苦,有欢乐,更有对未来的希冀。

穆星回到家乡,已经是第二年的二月。家里没有什么变化。弟弟在私塾读书,不在家。父亲在铁匠铺工作。从母亲那里得知,父亲对他非常生气。母亲责备他不该为了**偷偷离家出走。母亲又叫他主动向父亲认错,争取得到宽恕。他想了想,没有别的办法,只好这样。

这天的傍晚时分,穆明刚回到家,穆星便来到父亲的房间。他双膝跪在父亲面前,低下头说道:“爹。不孝儿子回来了!”穆明的眼睛瞪着他,气呼呼地说道:“你这个畜牲,还知道回来?我问你,去年你到哪儿去了?”“我。。我。。我去找怡红院的凤仙了。儿子是真的喜欢她,儿子不能没有她!”穆星动情说道。“什么?你竟然偷偷离家去找一个**?你这个混帐东西,简直气死我了!”穆明涨红了脸,动气说道。“爹。你听我说。凤仙虽然是个**,但她一点不像**。她是个有个性的女子!”穆星不赞同父亲的看法,分辩道。“你胆敢跟我强辩!你这个不思悔改的逆子!穆家没有你这样的子孙。你给我走,永远也不要回来!”穆明挣红了脸,终于说道。在他的记忆中,这还是儿子生平第一次跟自己顶嘴。他很恼火。他恼火儿子为了一个**跟自己顶嘴。这一年多来,左邻右舍的闲言碎语像一根根针扎在他的心上。他的心痛得厉害。这时,在一旁一直未说话的穆星的母亲见情形不对,连忙说道:“穆星。你快跟你爹认个错。以后不要和**来往。好好做事,好好读书。为穆家争一口气!”穆星见慈祥的母亲替自己周旋,也就不再强辩,动容说道:“爹。儿子知错了。儿子从此会好好读书,考取功名,为自己也为穆家争气!”“这还像句人话。这才像穆家的子孙!”穆明紧接着又加重语气说道:“不过,你一定要跟那个**彻底决裂。这可是最后一次原谅你,否则连祖宗都不会原谅你!你起来吧!”穆明哪里知道儿子考取功名是为了茉莉,还真以为是替穆星自己和穆家争气。

穆星离开家去找茉莉的消息传开后,街坊邻居对他更是嗤之以鼻。在他们的眼里,穆星就是一个大傻瓜。穆星成了他们茶余饭后的笑料。

第二天,穆星到县城关帝庙去进了香,还了心愿。又过了一天,他到叔父家闲走。他的叔父家有前后两座房屋,中间隔着院子。他的叔父正在铁匠铺里。穆星进入前面一座房屋的堂屋,却意外看见了董艾。“大舅哥。一年不见,现在好吗?”董艾微笑着问道。穆星怔地愣住了,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原来一年不见,董艾已经成了穆星的堂妹夫。穆星的叔父只有一个女儿,爱如掌上明珠,不舍得把她嫁出去。于是董艾便入赘他家,成了上门女婿。董艾现在在一家镖局做镖师。经过董艾的解释,穆星才恍然大悟。两人在堂屋中央桌旁的杌子上坐下。“娘子。大舅哥来了。快倒茶来。”董艾对着房间喊道。他的妻子从房间走出来,倒了三杯茶,放在他们各自面前。随后她也坐下来。“大舅哥去年可是去找寻凤仙了吗?”董艾关心地问道。“正是。凤仙如今在杭州府钱塘县的春花院里受苦呢!”穆星哀叹道。“这么说,你已经跟她见过面了?”董艾依然关切地问道。穆星“嗯”地回答一声,接着便将茉莉怎么被崔公子欺骗,怎么被卖入春花院,以及怎么被春花院乐户吴仁打骂虐待的事叙述了一遍。“这帮人简直太可恶了!”董艾咬牙切齿,右手握成拳头在桌子上“砰”地捶了一下。“相公。你激动什么?”董艾的妻子劝告道。停了一会儿,她又叹了一声说道:“如今的世道,这样的人这样的事到处都有。你又能怎么样?”“只可惜我没有银子,不能为凤仙赎身。我真没用!”穆星的身子前仰,胸口挨着桌子,两肘支撑在桌面上,两只手蒙住眼睛,语调非常凄哀。“大哥。你不要这样说。社会上比凤仙好的姑娘多的是,你又何必钟情于她呢?”穆星的堂妹和大多数人一样,并不赞同哥哥和茉莉的事。“大舅哥。你不要太过悲伤,事情总会有法子的!”董艾的两手放在穆星的肩上,安慰地说道。“相公。你好好劝劝大哥。我还有事,就不奉陪了。”董艾的妻子起身走向后面的一座屋子。在那座屋子的房间里,她的母亲和奶奶正在做针线活。她现在也开始学着做了。

“唉!我能有什么法子?又不能去把凤仙抢回来。”穆星沉默半晌,悲凉地说道。他的眼睛快要涌出泪来。“我有办法。让我去把人给你抢回来!”董艾的手从穆星的肩上移开,坐回原来的位置。“你说的是真的?”穆星坐直身子,一双眼睛带着怀疑的目光在董艾的脸上来回盘旋。“当然是真的。以我的武功到妓院抢个人还不是小菜一碟!”董艾的手拍着胸口,头朝上一扬,长脸上两颗眼珠放出异常的光亮。“这能行吗?会不会惹麻烦?”穆星的脸上刚露出喜色,现在又被一阵愁烦掠过。“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们习武之人向来行侠仗义。再说这事跟我从前做过的事相比,根本不值一提!”董艾的脸上露出得意的形色,这样说道。他接着便开始吹嘘过去做过的事。董艾向来爱吹牛,其实以前并未干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可穆星不知道。穆星真的相信了,心里的阴霾被驱散了。“只是我爹不同意。为了凤仙我都挨了两回训了。要是被他知道,恐怕不会让我进家门。”穆星的心里还有一丝过虑。“我们悄悄去不就得了?你不是说已经错过了周姑娘,绝不能再错过凤仙了吗?”董艾劝慰道。“好!就这样。我决定了。你真是我的好兄弟!”穆星沉吟半晌,忽然紧紧抓住董艾的手,万分激动地说道。这一年来,别人的议论像一根根针扎在他的心上。没有人了解他,没有人相信他,没有人同情他。他所看到的是一张张鄙夷的脸,一张张嘲笑的脸,一张张冷漠的脸。他感到失望、无助和彷徨。他的心理快要支持不住,快要崩溃。然而董艾的话使他感到温暖、亲切和感动,如同黎明前的一道曙光,明亮了他的心田,照亮了他的前路,照亮了他的人生。“毕竟还有董艾。人生得一知己足矣!”穆星在心里感叹道。此刻,他感到很欣慰。两人商议好,便开始各自着手准备。

穆星依旧像上次一样,悄悄准备好盘缠和行李。董艾则对家人谎称要外出押镖。他的家人并没有怀疑。

三天后,两人来到渡口。恰好有艘船要去往南方。两人上了船。船夫坐在船尾,均匀地摇着橹,嘴里哼着快乐的调子。几个船客躺在船舱里睡觉。穆星坐在船舱前面,欣赏着风景。碧绿的河水上面浮着许多鸭子,河两边长着大片的芦苇。芦苇向着后面很快地退去。“爹。儿子不孝,对不住你。我明知道你会伤心,可我还是走了。因为我真的不能错过凤仙。将来我会补偿你的!”穆星自语似地说着。董艾站在船头,手握着一把宝剑,像一个勇士准备出征。他那高大的身影在穆星的眼中变得越来越高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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