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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一轮晨月还在天空放着耗光,几颗晨星忽明忽暗的相伴而栖,一缕清纱轻轻划过,晨月和晨星犹如仙子一般飘飘然隐隐而去。橘红色的太阳起了个大早,云彩羞涩的为太阳搓了一把脸,那脸盘便微笑着徐徐升起,毫不吝啬的把阳光洒向人间,洒向屠家庄的村野田庄,于是,人间便充满欢乐的阳光,屠家庄便也随着人间的欢乐而欢乐。

时光机已经完全进入秋天,夏天的热劲儿已经渐行渐远,绿荫依然对人们有着吸引力,而且已经明显感受到凉爽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刮来了一阵风,说得有鼻子有眼,高官要来了,高官要来屠家庄视察了。究竟是一阵风,刮一阵儿也就过去了,谁知道竟成了真事。

前一个月,屠老四和桑树乡派出所朱所长共同发起了一场旨在清除赌博恶习的战役,以屠家庄为总目标,对全乡参赌摆赌招赌现象进行了一次大清查,大搜捕,并协同工商局,对招赌摆赌的商业网点商店食堂等给以彻底取缔、吊销营业执照和限期整改等不同的处理办法,涉及违法犯罪的毫不留情的分别给以行政拘留或刑事拘留和罚款处理,四流子当然在劫难逃,“王法”是奴真是奴,在“王法”里走了一遭的四流子,那股狂劲儿被彻底浇灭了,行政拘留了十五天,罚款五千元才算了事,这还是经过屠老四说情后的结果,否则就要受到刑事处理了。从监所里出来那一天,四流子蔫不拉趿就好像泄气了的皮球,屠老四语重心长的给四流子说,回去以后好好反省一下,找一份适合自己的事情干干,这么大的世界,啥事不能做,非要干赌博这行道?究竟不是好道门,咱先人赌了一辈子,硾子把儿磨坏了不老少,锅上案上连吃饭的家伙什都凑不齐,光棍收心气死狗,只要你把心思用在正路上,不怕日子过不好。自然,这一场运动也给派出所带来了不菲收益,现场收缴的赌资加上罚款,数额之巨可达几十万,朱所长和他的全体警员在桑树乡专门为屠老四设宴,庆祝这一场漂亮的战役,并为屠老四颁发了警民共建和谐社会的聘请函,为屠老四拍了标准照,屠老四的标准像挂在了桑树乡派出所的公示栏内。抓赌的事情刚告一段落,又传来了高官要来屠家庄视察的消息,屠老四开始和屠家庄的人一样又惊又喜,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粮棉大县项目或许就有了着落、有了可能?可是,屠家庄的其他人可不是这种看法。

高官来屠家庄视察,且不管高官来干什么,光这一个亮相就了不得,高官是什么?要是在古代那可就算得上二品大员,朝廷命官,对于屠家庄来说不仅仅是一种荣耀,更是一种肯定,其意义待价而估。

高官真的要来屠家庄了。

高官真的要来光棍村屠家庄了。这一个爆炸性新闻迅速传遍了屠家庄,传遍了桑树乡,传遍了金城县。桑树乡政府、金城县政府一直到渭河市政府,全都炸了锅,各级政府的大小官员齐刷刷的往屠家庄挤,打扫街道、清运垃圾、刷写标语、布置会场,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全忙得不亦乐乎。屠家庄动物检疫站站长章勇,带着他的团队,肩背着喷雾器车载着药剂和水罐忙着消毒灭菌,随着喷雾器连续喷洒,那淡淡的药味弥漫在屠宰市场和商业一条街。屠家庄的大街小巷除了忙忙碌碌的生意人,又多了一群衣着讲究穿得干干净净的公家人,一个个拿着扫帚、铁锹、浆糊桶、刷子、欢迎的红绿标语,有的扬起一阵灰尘,有的留下一道彩虹,整个屠家庄沉浸在一种期待、盼望和惆怅的煎熬之中。凡是高官沿途经过的市政社区农村乡镇,一股脑儿投入到街容村容的整治工作中,无一例外。

扑红主动找到屠老四说,高官要来了,还有些啥要安排的尽管说,我来帮忙,反正这会儿也没有多少事。屠老四说咱们开会分一下工,各村民小组清扫各自的区域,商业街打扫商业街,屠宰市场各扫门前雪,由市场办公室统一组织,办公大楼由两委会干部负责清扫。

高官要来屠家庄视察的消息纷纷扬扬飘散了好些天,这回终于要来了,忙坏了渭河市金城县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官员。

大清早,屠老四就接到县政府和乡政府两级办公室的电话通知,高官今天就要来屠家庄。人们辛辛苦苦的准备了许多天,眼看着上午端了,还没有等到高官的踪影,从清早忙到现在还饿着肚子没有吃饭的人们开始像猪尿泡扎了一针,走了气,开始七嘴八舌的议论开了;

“想得倒美,人家高官在城里待得好好的,跑到乡下干什么?吃饱了没事干,撑的?”

“你说,高官到咱这困龙出鳖的地方来干啥?不就是杀个烂怂猪么,还值得这么大动干戈?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哼哼,谁还没见过怎么杀猪,居然惊动了省老爷?”

“杀猪和杀猪可不一样,你看看咱这杀猪的世事、屠宰的场面有多大?从古到今祖祖辈辈你见过这么大的杀猪场面?”

“世事再大还不是杀猪的?屠夫?还不是低人一等?走州过县从来没有人把杀猪的叫做先生教授博士!”

“杀猪的怎么啦?杀猪就低人一等?自古日子多大人多大,只要钱挣得多咱就是人,腰杆就硬,就是人上人!你手里没钱穷光蛋,人面前你就说不起话,就没你站的地方。屠家庄有钱了,再不是以前的光棍村了,人们另眼相看,以前咱屠家庄人娶不上媳妇,现在不但不缺媳妇,而且一娶就是女高中生,女大学生。你看,县长来了,市长来了,高官也要来了,能说这不算光荣?”

“苜蓿地里的刺堇花,人家不夸自己夸,能和一般人平等相待就不错了,还想进入人上人的行列?是发高烧了还是没有睡灵醒?”

高官真的要来屠家庄了,而且一来就两个,高官和高官同时来屠家庄视察。

人怕出名猪怕壮,屠家庄靠杀猪出了名,屠家庄的屠宰事业发展壮大,来往屠家庄参观取经的人一波接着一波,你方唱罢我登场,屠家庄从早到晚热闹非凡,车水马龙,办公大楼成了迎来送往的接待站,一开始白开水都供应不上,时间一长,屠家庄人也有了这方面接待的经验,形成了一整套专门接待的议程,一切按程序操作,有条不紊,忙而不乱,要么你看,仅仅一个上午几个小时的功夫,就把个屠家庄的大街小巷打扫得干干净净,收拾得整整齐齐,办公楼窗明几净,这一次迎接的可是高官,又加入了县乡两级大小干部参与进来,增加了新的血液,使得屠家庄的层次又上了一个台阶,显得更加靓丽整洁,流光溢彩。屠家庄现成的锣鼓队,只是上边不要敲罢了。要不,比那场古庙会还要响动大。

在二月初九的古庙会上,那位报幕的大神按住云头走下莲台念念有词:是我按住云头观见屠家庄福地香荫茂盛,喜之不尽吟诗一首:“门前一树槐,走马挂金牌,乌鸦不敢落,单等凤凰来。”屠家庄人信这个,如今,屠家庄筑巢引凤的平台越搭越大,个体的,私营的,集体的经济平台都像滚雪球似的飞速膨胀,外村的外地的甚至于外省的能人高人,都扎堆似的往屠家庄挤,家有梧桐招凤凰,屠宰这个筑巢引凤的梧桐树,使得屠家庄人气旺,才气旺,感情旺,如今高官要来了,你看看屠家庄人那个狂劲儿,要多热闹有多热闹,扑红帮着搬桌子摆椅子布置会场,余开河东一招呼西一拨弄的指手画脚,高官还没有到呢,这就着急的表现起来。

太阳向西、树影向东越来越斜得厉害,眼看离天黑不远了,还不见高官的踪影,人们有的手搭凉棚遥望远方,如同期待天降财神,有的仰望着天空,一个个脖子伸得像长颈鹿似的,一边期待着高官的到来,一边继续整理、清扫着街容街貌,继续搜寻着巷巷叉叉背后湾里的垃圾污秽,继续让屠家庄变得更美丽更洁净,意在给与高官们一个良好的第一印象,为屠家庄带来看得见的吉祥和福运。等得着急的人们连中午饭都顾不上吃,有些焦躁不安,一部分人干脆放下了家伙什谝闲传,侃大山,有的干脆放下家具,坐在把儿上玩起了丢方、走银窝、一杆杆戳。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屠老四带着屠家庄的一班人马,吴佐带着桑树乡政府的主要领导,县上相关部门的领导成员和工作人员、保卫人员在屠家庄的办公大楼前眼巴巴的等着高官的来临。

自打屠家庄建村以来,从古到今什么时候有那位本乡本土的谁见过县长州长的真容?如今高官要来了,这可是屠家庄人连做梦也不敢想的事。屠家庄的人们望眼欲穿,一直等到下午四点多,上边的电话终于确定了高官马上就要到了,于是,人们一窝蜂似的又开始忙乱起来。凡是高官有可能去的地方,一街两行都挤满了密密麻麻的人群,人们自觉的很有秩序的站在两旁,就连正在忙活着杀猪的屠夫、正在买猪卖猪的生意人,田地里正在忙着农活的庄稼人,匆忙撂下下手里的活计,周围村社的消息灵通人士有骑自行车的,有骑电动摩托车的,紧赶慢赶的赶来屠家庄,等着一睹高官的风采,只有那几家提前指定高官要亲自考察的几家屠宰户,有代表性的猪鬃猪毛加工厂、肝素钠、胆红素、血红素的提纯车间还在各自忙着各自的活路,同时期待着高官的快速来L县公安局和乡派出所的警车上跳下来一队警察,他们迅速分散开来,站在公路两旁主要道口和各自的岗位上,一个个看起来荷枪实弹,全副武装,还有一帮便衣警察迅速消失在人群里。

从东边公路上开过来一溜豪华轿子车,拐了个弯儿,齐刷刷停在屠家庄的办公大楼前的广场上,一位身材高大、体态威猛的便衣几步跨了上去打开车门,从车上走下来一位中等个子大腹便便的老头子,脸像发面馒头似的又白又大,大概是由于生活条件优越的缘故吧,面部春色荡漾,目光锐利,黑白相间的头发倒背着,一身黑色的休闲服显得随和、平易近人。其它随从相跟着走下车来,渭河市市长和金C县县长慌慌张张走上前来,陪同考察的王高官说道,屠家庄书记在前头带路,高官先看看屠宰市场。屠老四陪同高官走在前边,其他人跟在后边,手里捧着长的短的圆的扁的各种不同型号摄像机、照相机的记者乌压压一片,一忽儿你挤在前头我在后头,一忽儿我在前头你在后头,闪光灯像夏天暴雨季节的闪电,扑闪扑闪的闪个不停,在那一群人里,屠老四一眼就看见了何青竹那娇丽的身影。屠家庄如此重大的活动,怎能少了何青竹?

屠老四前边带路,扑红不知怎地想靠近高官,大约是想看得更真切一些吧,没料到被保镖一胳膊拨了个趔趄,差点儿栽倒,屠老四急忙扶了一把才没有倒下。屠老四走在高官他们的侧前方,他脑子里一直盘旋着那个大胆的想法,选择适当的时机把粮棉大县项目及他们的设想给高官汇报一下,他不相信,不给米还能把升子(当地一种粮食量具,十升等于一斗)挡住了?他构思了好几个方案,怎样给高官提出粮棉大县项目的事才能争取到高官表态,只要高官点头,他尚发财还敢再耍花招?他尚发财想要我屠老四的好处,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吧。这方案,那方案,再不说话就没有方案了。他绝对是善于抓住机会的,他不失时机的和高官说起了屠家庄屠宰的现实状况,汇报了扩大再生产、建设机械化屠宰生产线的宏伟设想,虽然蓝图已经绘好,无奈资金不足,他们申请了粮棉大县项目,可惜这一设想却在农行里搁浅。高官只是用点头或沉默回答。不过从高官的面部表情上看,还是很满意的。高官时而站在两旁圈着各色毛猪的铁围栏旁,询问猪的来路、产地以及运输、防疫检疫等问题,时而问一些当地养猪的情况,时而问一些销售、收益和生活水平如何。高官时不时的就要提出一些比较尖刻的问题,还有一些经济收入、市场管理和经营模式方面的问题,屠老四则秉持他的谈话风格,既不抢答也不主动提出问题,高官和高官问什么,他就会答什么。高官的兴致越来越高,或许,高官的祖宗也是在农村,或者他自己根本就是从农村走出来的,看到农村的发展触景生情,反而激发了他那潜意识中的情趣,越发显得侃侃而谈。他们一行走到市场办公室的时候,屠老四停住脚步说,各位首长辛苦了,请到市场办公室小坐一下,稍做休息。还想请高官留下鼓励我们前进的墨宝。高官走进办公室,办公室里的文房四宝已经备齐,砚台里的墨汁散发出浓郁的芳香味,一支中号正宗狼毫毛笔放在笔架上,余开河专门从学校请来的女教师双手奉上冒着热气的茶水,高官和高官都没有要喝的意思,把接过来的水杯放到一边,高官走到桌前对着宣纸稍加思索就悬腕运笔书写起来。

高官的题词是:发展屠宰事业,繁荣农村经济。高官是用繁体字书写的,高官题词的时候,不小心把屠宰的“宰”字宝盖底下写成了“幸”字,站在身旁的秘书拽了一下高官的衣服,又在高官的耳边叽咕了几句什么,于是,高官便把那张写了半拉的宣纸揉作一团,旁边的人重新铺了一张宣纸,高官在砚台里舔了舔毛笔重新再写。不知怎的,后来屠老四欣赏那张题字的时候,总觉得那个“宰”字怪怪的,那个“辛”字总好像和哪个“幸”字跳跃转化,既不像那个“辛”字,也不像那个“幸”字。高官的字体不算苍劲有力,据有点根基的人说那叫娃娃体。至于高官的墨宝,屠老四当然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绝对没有资格去评头论足,说三道四,至于小时候看过的那本小人书上记载的故事,那个记忆中鸿运如天的董一了,他当然更不敢随便联系。

高官的题词是:生产专业化,经营一体化,管理企业化,服务社会化,实现畜牧全程产业化。高官的题字显得独具一格。

这两幅字后来经过装裱后嵌入两个精美的镜框,挂在二楼会议室两边,成为屠家庄两委会班子的座右铭,连同高官、高官和屠老四握手的大尺度相框向人们默默的诉说着屠家庄的荣耀。

高官这次屠家庄之行,给屠家庄赠送了一辆越野吉普,一辆三轮摩托,拾万元经费,这几样东西屠家庄一样也没有得到。越野吉普和三轮摩托让定点屠宰办公室和动物检疫站开走了,拾万元经费被县政府截留。有关粮棉大县项目的好消息,却一直没有等来,这让屠老四有些许遗憾,不过论起那个“不借米还能挡住升子?”的说教来,也就无所谓了。他想起了爷爷的教诲:指亲靠邻都是假,不如自己学勤谨。万事还得靠自己。

高官在屠家庄走马观花转了一圈,匆匆而来,匆匆而去,也是屠家庄的人们期望值过高,收获甚微,给屠家庄上上下下没有留下特别的印象,这些杀猪的庄稼汉屠夫们反而觉得有些失落,有些滑稽可笑。不过,向外籍人说起高官的到来,却是满嘴跑火车,津津乐道。那模样,不像是失落,倒像是屠家庄人夸大其词,随心所欲胡吹冒撂的看家资本。要不然,把高官也请到你们家里去坐坐?

屠家庄拉上了繁华的大幕,于是黑夜便降临,屠宰市场、商业街和屠家庄家家户户亮起了电灯,那灯影像星星闪烁,星星下的人们仍然在忙忙碌碌,在血光刀影和大肉森林里来回穿梭着,习惯了杀猪汤毛开膛破肚翻肠倒粪的屠家庄人,这会儿已经顾不上想起高官视察那些事,敲锣买糖,各干一行,各自忙于各自的营生。高官的车队远去了,只留下凉风和喧闹充斥在夜空里,还有天边忽明忽暗的几颗星辰。

高官走了,那股热劲儿很快过去了,屠家庄变得冷了,屠家庄又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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