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老大给王烈刚说：“大哥啊，咱那个妹子我是管不了，没办法，实在对不起，作为回报，妹子的的全部工资我照付，还是让她不要再来肉店里了。”“咋哪？是她贪污卖肉钱还是不好好卖肉，你尽管给哥说。”“都不是，您就别问了。”王烈刚好像明白了些什么，没有再继续深究。在劝阻无果的情况下，屠老大在第二个礼拜的第二天早上又亲自找到王烈刚，再次奉劝王烈霞不要来上班了。他给王烈刚说，兄弟每个月月底照常付给大妹子工资，亲自交到你的手上，与合同无关，决不反悔，虽然王烈刚未置可否，他还是坚持这样做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话说办公楼的位置确定以后，接下来就是征地环节，村委会采取两种办法，一种是以同等或优质地置换，一种是租赁，由村委会每年付给土地承包户租赁费。恰恰就是征地出现了矛盾，农村村委会要办点事比登天还难。首先要抗拒来自自己阵营内部的各种骚扰、误会、打斗和胡搅蛮缠。村穷人穷马瘦毛长的时候缺钱难；村集体也罢村民也罢，有了钱的时候处事更难；你就是拎着满筐满筐的钞票满街道挨家挨户的给人散钱，这个多了那个少了，这个钱是新的，那个钱是旧的，弄不好还会挨打受骂甚至闹起风波。即便是村委会的正常工作，你一本正经的走着路，不知道有谁就会使绊子，生意场上不太顺利的何立喜发飙，偏不偏办公楼的选址最东边竟沾上了何立喜承包的非耕地，何立喜死抱住核桃不放手，他放出话来，我家地里有个白老鼠，根本就不是钱的事儿，这种幸运你能给吗？屠老四分工余开河去处理一下，余开河以分工市场管理工作过忙为由婉转拒绝，其余村委会党支部的所有成员分别找过何立喜去做工作，有的吃了闭门羹，有的不欢而散，其结果完全可以想见。何直和老会计找到何立喜做最后的努力，何立喜直截了当地说，你二位的来意我明白，多余的话咱就不说，免得浪费时间，时间就是金钱，别耽误了你二位挣钱。老会计回敬道，看来我二人身份小，噙不动你，那就等身份大的人来和你谈吧。
何立喜是东村第二组村民，住在东头路南，前院撑着一间半大房，歪歪扭扭的杨木椽和杨木檩条，驮着一层缺角少楞的旧瓦房，靠街道开着独扇门，四周依然还是土坯墙，有的泥皮掉了，阳光透过土坯的缝隙照到里屋，地面上显示出星星点点的亮光。为了做到仁至义尽，屠老四亲自来到何立喜家。何立喜一脸惊讶，急忙放下饭碗给屠老四倒水找凳子。屠老四接过凳子坐在当屋里说：“立喜哥你也坐着，咱哥俩今天好好拉呱拉呱。”屠老四没有给何立喜留下插话的余地接着说道：“咱兄弟俩今天就打开窗子——说亮话，当面鼓对面锣，不藏着掖着。不就是几分非耕地吗，你至于说得那么玄乎？你要水浇地我给你换成同等面积的水浇地，你要租赁费我付给你人民币，我屠老四做事也算对得起你老哥，咱屠家庄任何二下旁人给我使短我都想过就是没有想到你老哥。别的话我不多说，我今天就是来再尽一尽心意，给不给面子你看着办。”
“兄弟甭生气，气大伤身，听哥给你慢慢说。”何立喜向屠老四跟前挪了挪说：“我先问你，兄弟你要这地是给你作庄基地还是你自己想干个啥生意？既然都不是，那你怎能说老哥不给你面子？那你这不是鸡蛋里挑骨头给哥寻事你说你这是干啥？”
屠老四早就料到何立喜要来这一手，他换了个口气说：“你甭给兄弟来偷梁换柱、偷换概念这一套，那你说，咱屠家庄现在的党支部书记是谁？好，你承认是兄弟。我好不容易弄了个村支书当着，你不支持我的工作还给我捣乱，你说你给我面子了没有？怪不得人家说何立喜的嘴能把死人说成活人，老弟今天算是领教了。”
“集体的事就是集体的事，不是你屠老四的事，你兄弟咋里外不分还猪八戒倒打一耙说我偷梁换柱呢？你说你用地干啥？只要你用，哥牛日破瓮都给你，别说白老鼠，就是有个金人我也没有二话。但前提是必须你自己用，绝不给集体。”
“你咋像和集体有仇？你生在屠家庄长在屠家庄，种的是集体的地吃的是集体的水，按理说你应该给集体挣面子而不给我个人，你咋还反其道而行之？再说你把地给我只要我不犯法我守规经营你管我干啥呢？其实说到底你还是想丢兄弟我的人。”
“你老弟要冤枉老哥我有啥办法？那就只有牙打了给肚里咽。你是书记吗，我一介平头百姓有啥办法？要叫我说这集体的事你何必那样上心？还要把老哥也拉上给你垫背？咱就说屠家庄三千多口子人谁能领你的情还是领我的情？你把大石头撂到水里连个响声也听不到，你图咧个啥？我图咧个啥？既然咱啥啥也得不到，那咱鼓那八百大的劲干啥？你说呢？”
“老哥的好心兄弟我领情了，你这是让兄弟自己伸手打自己的嘴巴。不过话说回来，人活在世上不全都是为自己活着，包括你我在内。就说咱这屠家庄，要是没有这屠宰市场，要不是咱大家齐心协力维护支持市场，咱屠家庄人还不是照样过穷日子。既然你老兄提到集体，那咱就说说集体。国家现行两种土地所有制，即国有和集体所有，你现在承包的地是属于集体所有，地权是集体的，你想想集体要收回自己的地，那不是手拿把掐的事吗。你心里跟明镜似的。”
“你要是拿集体说事，那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大集体时代一天还能给几个工分，现在有什么。说这话咱兄弟就没有共同语言，就此打住。集体的事情和咱不沾边，你说咱何苦来？还是走自己的路干自己的事为上。”
“集体是你提起来的，我还就偏要说集体。说来说去你老兄还是不念咱兄弟情分，兄弟也不是法儿他娘把娃死了——没法儿了，兄弟敢揽这瓷器活，手里就有金刚钻，你给不给地办公楼都照盖不误。你再想想，大办公楼撑起来，把你那一绺子地撂在阴坡里，你留着它干啥？你给兄弟说实话，你心里到底是咋想的，说不定我还能帮上你的忙。借坡下驴，现在还来得急。”
“兄弟你就甭劝了，你能知道，哥是个一条道走到黑的下家，穷日子穷过，就不劳你大驾了。”
“我今天给你把话撂到这儿，你有了困难还是要找村委会党支部帮你解决，你敢说到老都不和集体打交道？世上的事礼尚往来，你不支持集体的公益事情，那么集体对你以后也会漠然置之。”
屠老四甩手从何立喜家里出来，心里轻松了许多，东边不亮西边亮，其实西边的征地工作已经成熟，只差一分合同明天就可以动土开工，现在他就去找老会计去签合同。自从和余开河一起搭班子至今，屠老四自认为对余开河不论是从工作还是从私人感情方面都照顾有加，尊重有余，盖办公楼也是你余开河举手赞成的，他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得罪了余开河，更不知道余开河为什么还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在工作当中玩阴的、使绊子呢？他不明白，他想破头皮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不管怎么着，事情发生了就要设法处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然办公楼的所有前期工作都已经做了，那就无法回头，况且在屠老四的字典里就没有回头这个字眼，那就一做到底。他在心里思量着，你余开河也不要太能过火了，让你二两姜还当谁不识称呢？不妨咱就算走算看，看谁能笑到最后。
余开河其人，从外部面貌特征上继承了老余家的基本特质，高颧骨，半拉蒜疙瘩鼻子，秃眉毛，深度歇顶，有点暴突的眼睛，眼睫毛却特别浓密冗长，被压抑的潜藏在骨子里的经商做生意的本领，在改革开放的大潮中犹如岩浆喷发，一发而不可收拾，老余家的生意是屠家庄的佼佼者，屠宰市场进入正规运营，要说老余家日进斗金一点也不过分，只是在巨大利益和权欲的熏陶下，那种老祖宗流传下来的生意经的核心内容不再被他们放在心上，花花世界燎伤了他们的眼睛。经济基础决定生活面貌，老余家门前的涝池重新焕发出青春，余开河发动老余家三代人一起上手，清理了涝池里的淤泥，用水泥和青石加固四周岸边，注满了清水，投放了鱼苗，补栽了垂柳，刷新了他爷爷手里修建的亭子，亭子的上盖换上了光鲜的琉璃瓦，四周围上了不锈钢栏杆，装上了大理石座椅，用红漆刷新的五个立柱特别耀眼，一个光显的老余家又重新出现在屠家庄乡人面前。
除了屠宰市场，余开河主管的建校工程，和谢校长一来二去的走得近乎了，在学校里出现的次数多了，和学校产生了特殊感情。学校里的应聘教师程芬，正当风华妁月，刚开始眉目传情，不知怎地，居然就睡到一起了。谢校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没看见，暗地里提供一些帮助也说不上呢。。
从程芬的热被窝里钻出来，余开河满面红光，尤其是那蒜头鼻子红得发亮，他情满意得的走回自家门前，坐在凉亭边的大理石条椅上，他呐喊老婆泡一壶茶端来。不一会儿，半老徐娘的老婆捧着紫红色的托盘，上边放着紫砂壶和几只紫砂杯，一把精致的折扇，还有一包红色软包的好猫牌香烟，一只打火机，她把托盘放在凉亭中间的大理石圆桌上，她问男人还要啥？男人摆了一下头没言语，她便沿着凉亭边上的三级水磨石台阶走回家去。他喜欢一个人独自在凉亭的石椅上品茶吸烟，同时代人说他摆谱儿，胡骚情，他自己觉得爽快就好。他略通茶道，所谓一口为喝，二口为品，三口为饮。他严格遵守二口为品的高度，绝不降低到三口为饮的俗人之列。余开河先倒了半杯水摇摇晃晃了几下随即倒入池子，谓之洗杯，然后给自己斟上一杯茶香香的喝了两个闷口，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在点上一支好猫烟，香香的抽上一闷口，长长的吐出一串烟圈，简直就像神仙一样。
余开河过痛了烟瘾茶瘾，打开折扇轻轻地摇了起来，凉飕飕的风吹透身体的各个部位，一双暴突的眼睛正面望着自家新盖的小洋楼。三米宽的烤漆大铁门，白得闪光的铝合金防盗窗上缀着一个金黄色的“福”字，窗下边褚红色的的六零瓷砖贴面，上面墙体则是绿豆色瓷砖带菱形纹内套小梅花，两边角檐大幅度翘起，给人一种清雅华贵跃跃欲飞的感觉。余开河低下头来，垂柳拂面，小鱼儿在水里自由自在翱翔，偶尔一阵自然风袭来，涝池里的水哗啦作声，那边浅了这边深了，一只鱼儿跳出水面，他差一点顺手抓住，那敢情，余开河只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你屠老四乳臭未干，胎毛还没有退净，竟敢给我使手腕，借招标为名剥夺了我市场征收管理费、代征代收税款的权利，断我的财路，心里也太歹毒了点儿。我就不信你把我余开河不当啥，就是要让你娃知道屠家庄还有个余开河！
余开河正想的得意，屠老四打发人来叫他到配电室，说是合同的事情说好了，要他去研究签合同的事，直说得余开河一脸雾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