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在日落前,车队终于到了怀水村村口。
此时引路的唐骑差不多浑身冻僵,周烈抬手示意众人止步,双眉挂着的冰屑哗哗落了下来。
在村口迎接的村民哆嗦的直抖,非是害怕,着实是被冻得。
季长德有些烦躁的掀开了车帘,目中的焦点并未放在那群穿着破衣烂袄来迎接车队的村民,而是盯着村口牌坊边的一排篱栅上看了半天。
夜色有些黑,只能看到有几十个长条状的东西挂在篱栅上,随着风雪晃动,如同酒馆里的幌子。
“腊肉?”
他有些不确定,便将目力延伸过去。
“无头死尸!”
他看的仔细,甚至将那尸体脖颈处的刀痕都印在了眼眸里。
他身边还有一具被吸干了血肉的皮囊,两相结合,一股酸水反了上来,于是他第五次吐了。
老村长自是不知他挂在村口的马贼尸体诱发了季长德的胃痉挛,擦了擦鼻涕,他手足无措的看着面前的车队。
穷人有着对富贵天然的敏感和追求,在老头眼中,每辆马车都是一座金山,向着自己这群人压过来。
冒着压力,老头向着金山银海走去,看了看周烈,知道自己得说点欢迎的话。
“来啦......都来啦!进,快进,大冷天的,都下车烤烤火,我们有白面,有热汤,管够!”
老头笑的一脸褶子,丝毫没注意到周烈满脑的黑线和难堪的眼神。
一时冷场。
“扑哧。”西瓜姑娘脆生生的笑了出来。
至于其他人,只能碍于身份努力憋着……
……
村口狭小,不能容众马车同时进入,所以就有了排名次序。
中间马车最先扬鞭,很理所应得的起步驶入。
其它马车则是停了片刻,随后一辆车厢内传来爽朗声音:“虽都是陪九公子来的,但也都是学院同窗,我虚长几岁,算是师兄,咱也都别谦让,按年纪大小分别进去就好,承让,承让。”说完进了村子。
季长德听得真切,知道话是江玄说的,恐惧又不屑,眼珠转转,就让车夫跟着进去了。
前来迎接的村民们好奇的跟着车队一路小跑,新鲜的不得了,在边上窜来窜去,如同泥鳅。
几个车夫满脸的不耐烦,用余光扫了几眼跟随的唐骑,暗想这荒蛮之地果真没有规矩可言,哪有让贱民凑过来看热闹的道理?
其中一辆缀在中间的马车忽然将门打开,吓了旁边跟跑的吴老二一跳,但瞬间他就愣住了,因为他看到车里有个天仙。
这天仙浑身散着说不出的花香味,甜的如同熊瞎子爱吃的蜜糖。
这天仙眼睛大,嘴巴小,眉毛若飞若扬。
这天仙是雪做的,白白嫩嫩,胜过蒸笼里白面包子的皮儿。
这天仙欲语欲笑,欲动欲静,这天仙会使让人心中长草的法术……
“小姐,你看这人多无礼,贼兮兮的看着你,还是把车门关上吧,这边风雪好大。”
这句话打断了吴老二脑中的胡思乱想,吹走了他胸腹处的一江春意。
吴老二顺着声音看去,发现有个长脸丫头瞪着他,心里很不痛快,暗想道:“你个天仙收服的马精,我何时无礼了。”
“天仙”从长脸丫头手上接过了一个食盒,从中拿出了几块热气腾腾的精致糕点,也不吃,就看着外面的天、外面的人,一脸惊喜的样子。
“平时被父亲留在家中读书,难得出门一次,想不到这么热闹,秋惠你看,好多人围着我们的车转呀转,他们不冷吗?”
“小姐,这里人皮糙肉厚的很,都是天养的,你没看咱家里护院的十几条狗呢,一到冬天就撒欢。”
“天仙”笑意盈盈的听着,想来在她心中,这里的村民和家中的狗也差不了多少。
所以,她用纤长的手指将食盒高高抬起,冲着车外一扬。
里面的糕点哗啦一下散了出来,又噼里啪啦的坠在了泥雪地上。
“争吧,抢吧,更热闹一些。”天仙将食盒放在一边,双手很有仪态的交叉放在腿根处,做出了看戏的标准姿势。
很多村民看到了这辆车,也看到了车里的“天仙”,也像吴老二一样愣了半天。
直到“天仙”洒出糕点,他们的目光才被那些散发着诱人香气的小东西勾到了地面。
没争没抢,村民看到糕点后蹲身下去,仔细捡起放在手中,满是疑惑的看着“天仙。”
见他们只是呆呆看着自己,也没有预想的争抢画面,“天仙”顿感无聊,加上天冷,就让长脸丫头关车门。
“啪”的一声,门没关上,飞入一块糕点落在她脚边。
“仙女妹妹,你东西掉了。”说话的是西街刘大娘。
食物在怀中村的重要性是毋庸置疑的,这里的村民从生下来,就带着对食物与生俱来的渴求和珍惜。
在他们的人生观中没有浪费这个词,自己没有,别人也不会有,谁又能把宝贵的食物给扔掉呢?
虽然仙女落在地上的小东西看起来很是香甜可口,可怀水村人没有苟且偷盗的习惯,这可是食物,就算是自己好运捡到的,那也得还给人家。
所以捡到糕点的人都小心翼翼的合着掌心,走到车厢门口,将糕点抛到仙女的脚边。
仙女的脸色开始僵硬难看起来,长脸丫头双腮鼓起,气愤的叉着腰。
“还有一块。”看着仙女脚边堆起的糕点,一个小孩气鼓鼓的说道。
这小孩是刘大娘的孙子,没事就缠着吴老二,吴老二在边上看“仙女”时他也跟着,可吴老二发愣时,他却清醒的很,毕竟对几岁孩子来讲,是不是仙女从来不看长相,而要看她洒不洒糖。
吴老二刚才发愣没听清,这熊孩子却把“仙女”和“马精”的对话听了个清清楚楚,这两人的对话他不是很明白,但知道不是好话,不好到让自己很生气。
他在门边捡到一块最大的糕点,热乎乎的,让他小手暖暖的,可就算暖和还是生气,越来越生气,生气到熊孩将糕点扔了起来。
“啪!”
“啊~!小姐。”
天仙被糕点糊了一脸。
“我不想当狗。”熊孩子小脸气的通红。
“不知好歹的兔崽子!”长脸丫头赶忙用娟绸为天仙擦脸,随后喝道,“给脸不要脸,敢伤我家小姐,魏长通!教他规矩!”
天仙委屈极了,也后悔极了。
她叫魏蓝儿,是家中的掌上明珠,是被无数宋国名门公子捧在手心的郡主,家里却要她来陪一个叫九公子的人去实地修行,还要自己找机会接近那个公子,甚至嫁给他……这让她委屈的很。
可当她见过九公子后,便觉这世上再无其他男人,是呀,谁会在太阳下理会烛光呢?她要嫁给他,她也只嫁给他,为此,她绞尽脑汁,刚才的一幕便是她绞出的脑汁,她只是希望通过各种方式引起那个男人的注意,她希望村民如狗一样的抢食物,这会很好笑。
他也会笑。
这样便好。
哪知道最后换来了一脸的糕泥,让泥水淌到了嘴角,这真让人后悔。
“别打死,不详。”魏蓝儿吩咐完后便让长脸丫头将车门关上,暗下决心以后只把吃食扔给自家狗。
魏长通是她的车夫,也看到了刚才那一幕,心下早就恼怒。
于是他将手里的鞭子高高扬起,用手劲将鞭子舞成了一个圈,手腕一翻,抽了下来。
冬天的鞭子,被冻的极硬,本身还极软,两相叠加后与人体皮肤相遇,往往带去极深的口子还会带走一整片血肉,比毒蛇还毒,。
吴老二想都没想就把熊孩子拉进怀里,自己迎鞭子。
想来是为了戏弄,鞭子抽下的速度并不快,可也让吴老二躲不开。
眼看吴老二要见血,一个女人猛扑过来挡在他前面。
“当家的……”女人只说了三个字。
“啪!”
鞭子下来,车里仙女的车夫,抽倒了吴老二家里的画中人。
“媳妇!”
吴老二将滚在地上的女人抱起。
却见吴氏脸上已经皮开肉绽,伤口由眼角斜着裂到嘴角,右眼处还有一个恐怖的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