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外,寒风簌簌风雨飘摇,沈青然小跑步回到客栈。换了湿衣服,拿了干布擦着湿漉漉的长发,一双眼有些疲惫。窗外面,依稀听到有打更的走过,子时到了。
烟雨城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穷凶极恶的犯人,太平日子过得久了,会让人习惯。沈青然不愿,便做了赏金猎人。整日里,抓人收钱,替百姓除祸害,给自己谋生路,倒也两全其美。
只是雨下的再绵长总会停,鱼儿再离不得水亦有出水面换气的时候,她毕竟是女儿家,当真这样忙忙碌碌一辈子?
也许应该回去问问老和尚,是否知道自己的家乡到底在何处,父母过得好不好,或者还在不在……
当晚,沈青然做梦了。梦里得老和尚帮助,她终于找到了父母与其相认。一家三口其乐融融时,一个叫落叶玄真的道士突然找上门来,指着沈青然怒不可揭,说她毁他名誉,让她负责他的下半生,父母轻信他言论,点头同意。沈青然勃然大怒,落叶玄真在一旁笑的甚是猥琐,然后……便没有然后了。
天已大亮,有阳光透过雕花窗户照射进来。沈青然猛地睁开眼,屋外传来行人路过低低的说话声,她轻吐气:“多可怕的梦。”
用过早饭,随意整理过仪容。沈青然习惯性的拿了绳索配到腰间,不快不慢的出了门,外面冬阳斜照,明晃晃的天,已不是昨日那般寒冷。
晴空骄阳行人如织,大街上叫卖声、杂耍声,声声不断。烟雨城又恢复了以往的繁华。
昨夜的事,不时在脑中回想。沈青然独自走在街上,看周围一派祥和之景,漫不经心。她从来就不是不分是非之人,那时高堂明镜真相大白之后,沈青然便找了机会,跟落叶玄真道歉。
只是,这道士虽长的温文和善,但心眼却小如针尖。姑娘都这般低声下气了,他却还是抓着别人小辫子不放。一面夸奖说沈青然出手助人,实乃女中豪杰之表率。一面又说他落叶玄真自出生来,久居山林出尘离染,如今还是第一次被人误会成了采花贼,且还是一个有恋母情结的采花贼。
当场,沈青然便有些不高兴,落叶玄真话虽说的场面,但…是人都听得出来他话里的褒贬。她又不笨,自然也是听得懂得。他说她女中豪杰,不过就是委婉点说自己是男人婆。他说被她误会成采花贼,明摆是在提醒她:这事儿想了结…定没这么简单。
这事情放在以前,照沈青然平时的个性,既然歉都已经倒过了,即便你再难缠,从此以后她能避则避能藏则藏,日子久了这事儿便淡薄了,日后再碰到只怕一时半会儿你也想不起来。
但这次颇为棘手的是,县太爷自知道落叶玄真轻功了得武功高强之后,便有意撮合沈青然与他一起查这桩失踪案,三更半夜衙门内外劳师动众为她升堂审案,沈青然自知理亏,也不好拒绝。
只是,每每想到今后,两人要低头不见抬头见,心中便愁闷的很。
一路经过染坊街,过石拱桥正好闻到清安酒坊的酒香。沈青然瞧了瞧,酒坊门口身为老板的夫妇俩正在躬身为买主打酒、收钱,一个软糯糯的小娃儿在身旁乐呵呵的摇着小鼓,发出咚咚咚的声响,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正看得认真,身旁忽闻人声:“大清早的,莫要直愣愣的看人,你眼睛不小,怪慎人的。”嗓音清朗,如金玉回响,一听便知是落叶玄真。
“不是说好在衙门口碰头吗?”沈青然淡淡道。
落叶玄真微低着头背过手,一脸正经:“今日一早悬赏告示便已经张贴出去,贫道等不及了,咱们需加快步伐尽快破案,免得赏钱被人提前拿了去。”
是有多么迫不及待,才会忍不得这一时半会儿,沈青然不算是急性子,也不喜欢急性子。
“那现下咱们还去衙门吗?”
“自然要去。”
既然你等不得,为何又要回去。你看——多别扭的一个人。
两人一前一后的进了衙**院,过了近旁几株高高的桢楠树,言语几句便到了县太爷幺女杨柳的闺房。
门内珠帘串串,梳妆镜子被阳光照射晃得刺眼,沈青然根本想不到,这次的失踪者竟是县太爷的女儿,怪不得他昨日那般着急、揪心,还限三日为期破案。
门外有脚步声传来,一身丫鬟打扮的小姑娘端着铜盆,盆里装满热水轻烟腾腾。她前脚刚进来,看屋里已经站了两人,奇怪道:“两位怎会在这里?”
“贫道与这位姑娘正在查你家小姐的失踪案,特过来看看。”
那丫头听了,忙放下铜盆,来到器宇不凡的落叶玄真面前,求道:“我家小姐是大好人,还请两位尽快查明,带小姐回来。”
寝室内厚厚的蚕丝被叠的整整齐齐,家具上面一层不染,绣架上,一副未完成的鸳鸯戏水图安安静静的摆在那儿,针线都还别在图上,可惜人已经不在了。
沈青然将整间屋子看遍,来到奋力擦拭家具的丫鬟身前。
“你家小姐,可有许配人家?”
“一个月前夫人刚为小姐定了一门亲,说是明年立春之后便操办婚事。”
“一个月前?”沈青然回身来到画布前,摸了摸上面活灵活现的红花绿柳。
落叶玄真看两人聊起了刺绣,有些不甘寂寞也加入进来:“哦,这刺绣做的这般精致,没有好几年功底怕是不成。”
丫鬟点头。
“现在你家小姐了无音讯,这么美的绣品没有完成,摆在这儿真是可惜了。”落叶玄真与沈青然一左一右,躬身俯瞰着绣品。屋外阳光充裕,屋内气温渐低。沈青然看着绣品,只觉有温热的气体从脸颊耳侧拂过,牵动脖颈微微泛起粉红色。她不动声色离开,留着落叶玄真在那儿认认真真端详。
“这副刺绣,你家小姐绣了多久?”沈青然道。
丫鬟想想,答:“有一年了吧,开始那几月小姐还气势高涨的,每日绣到深夜,有时怕夫人会骂,还让我帮她把风呢!但…后来有段时间又突然说不绣了,谁想一个月之后,小姐又有了兴趣,就这么一直反反复复的,结果到了现在也没完成。”
一个正值适婚年龄的千金小姐,会在闺房绣这幅鸳鸯戏水图,绝不只是兴趣这般简单。世间会让人反反复复喜怒无常的东西······
“你家小姐之前可曾有过钦慕之人?”
丫鬟这回想都没想,头摇的跟拨浪鼓一般,生怕人不信。
出了衙门,外面依然热热闹闹,太阳明晃晃的,落叶玄真负手而立,眨了眨黑白分明的眼睛,长睫在阳光下留下一片剪影。沈青然催他走,他摇摇头。
她耐着性子问:“你怎么了。”
落叶玄真摸摸额头,眉微皱:“怕是昨晚失眠没休息好,头晕乎乎的。”
这话顺势问下去,害他失眠的罪魁祸首肯定是她。沈青然明白得很,他想让她就范,她偏不肯。
半响,落叶玄真仍然在原地呆站着,那细白纤长的手翻来覆去的摸了额头好半天,看沈青然仍然不闻不问,叹气道:“哎,你这姑娘好不体贴,我都说难受了,你也不问问。”
整齐的刘海下面,沈青然仅巴掌大的脸上唇角微勾,都说女人难缠,可这男人要是难缠起来,比女人还可怕。
食肆里,落叶玄真和沈青然坐在角落,吃着满桌的好菜,道士笑的好不得意。
沈青然与他对坐一起,看他不停吃菜擦嘴,再吃菜再擦嘴故作姿态的样子,毫无胃口。手拿筷子悻悻然的朝一碟花生米撮了又撮。
午饭时间,这偌大的一间食肆,不比街上清静。小二哥招呼声来来去去,相邻几桌呼朋引伴、高谈阔论的亦有。这般看来,倒是只有他们这一桌最与众不同了,一个只知道猛吃,一个一顿猛撮,本坐在一桌偏什么话都不说。
待落叶玄真吃的差不多了,优雅擦嘴时,沈青然道:“你可吃好了。”
落叶玄真一脸满足的点点头。
“那昨晚的事,咱们就一笔勾销?”
落叶玄真拿起桌上素色茶壶,好心情的跟两人各倒了一杯茶:“昨晚的事…误会我是采花贼的事?”
邻桌的几人侧目望来,沈青然恩了一声。
毫不在意的接了邻桌的关切眼光,落叶玄真轻放下茶壶脸范难色:“昨夜,你为那妖精糊里糊涂侮了贫道清白,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正所谓覆水难收、难收啊!不过贫道也并非是小气的人,想让我接受道歉,还得看你今后的表现。”他大手一挥,青衣翩翩潇洒的一塌糊涂,也不去看周围人眼光,噜噜嘴继续道:“还有,要与你一起查案的事,是贫道主动跟县太爷提议的,贫道久居深山,对查案一窍不通,今后还需要你多多提点。”
从昨日到今天,落叶玄真和沈青然一共才见过两次面,她看着他,连珠炮般一直在讲,很是不解,这道士人长得挺好看,怎么就越看越碍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