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照常地过下去。白冷裳感觉得到，在南田洋子眼中，她三分像鬼七分像人，已经不复往昔。不过，她也不需要了。她预见得到，这个女人终究要看穿自己，自己的伪装终究要在她面前尽数剥离，到了那时，她是生还是死，真的不取决于自己，而是取决于她。
“白主任，上级回电了。”游隼拿着一份电报走进白冷裳的办公室。“回电了？”白冷裳饶有兴致地接过来，扫了一眼，“已转达，现身时间由我而定？很好。”她拿出打火机，点燃电报一角，随手放进一个烟缸，斜着眼看着它渐渐燃烧殆尽，最后只剩下一点灰尘。
“去锁门。”游隼当即执行，虽然她不知道，这个时候白冷裳为什么要锁门议事。
“放备用电话的抽屉里，美式莫尔二号电台，会用吗？”白冷裳频频冒险，倒不为别的什么，只为不容易让人发现端倪。毕竟，新政府办公大楼里公然发报，很难想到是敌人。
“军统专用电台之一，太熟悉了。”游隼应道。她就想去打开抽屉组装电台，但是抽屉上了锁。“很好，波长129.73，按照我口述给戴笠发报，钥匙在我的外套左边口袋里。”
游隼动作麻利，很快调整波长，准备就绪。“为配合行动，策反汪伪76号情报处处长汪曼春，暂定代号为茉莉，归属游隼，名义上级毒蛇，请指示。毒鹰。”很简短的一份电报，游隼很快打完并复述，白冷裳看了眼钟，最后还是点了头：“好的，可以发送。”
电报发出去不到十分钟，波长128.99信号出现。游隼一边听一边笔录，只是脸色有些不太正常。白冷裳沉住气等她写完，游隼再次呈上，并说了一句：“不是老板，是校长。”
出于心理因素，白冷裳的人一直称呼蒋中正为校长。白冷裳也是奇怪，接过电报细细看了起来：“准予便宜行事。即日起调离军统局，移为嫡系军情处处长。蒋中正。”白冷裳立即烧毁了这份电报。军情处是蒋中正的底牌，除了最精干的特工无人知晓，自己不在军情处还知道这么个组织已是意外。军情处的人个个都是一把好手，即使以白冷裳的能力也不敢轻易在其中自称元首。而且，军情处的人官衔都在中校以上，白冷裳虽然是少将，也算是个低军衔的人了，如果初来乍到就做了处长，统领全局，怕是不能服众。况且军统那里自己也不能放下，说到底，她还是毒字辈特工的首席，如果就这么走了，将天下大乱。
“还用129.73波长回电。‘身后事多，一时不得抽身，且功稀身低，人微言轻，恐不得担此重任，望校长三思。毒鹰。’”她不是黄埔中人，得入军情处，这又是个例外了。
这次的回电慢了些。看来蒋中正也觉得棘手。“无妨。此情为密。蒋中正。”意思很明显了。军统那边的行动她照常参与，无有影响，只是与此同时，她还要负责军情处的所有工作。至于不能服众的事情，蒋中正会先行提点，等她正式上任，再做进一步安排。
“波长不变。‘明白。毒鹰。’”很多事情都是巧合般地发生。如果蒋中正没有作出这个决定，白冷裳很难接触到他的情报中枢；那么，死间计划完美成功的可能性，就低了。
“校长怎么会临时做出这个决定？好复杂，属下有些乱了。”游隼摘下耳机。
“军情处处长肯定牺牲了，校长在自己嫡系部队里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就找到我来接任。军情处的情报我们肯定接触不到，你也不要费心去查原处长是谁，怎么死的。按照校长意思，我正式上任还要等到死间计划结束以后，来日方长，不用太急。”白冷裳很快找到理由，“还有，既然校长做出这个决定，汪曼春的事情我们就亲自发电报给毒蛇好了。不要再麻烦戴笠和天风，校长现在一定在军统和他们商量这件事情呢，就不要添乱了。”
“亲自发？白主任，你疯了？”游隼难以置信地喊了声，“你打算以什么名义？”
“我很正常。这不是一时冲动，而是深思熟虑。”白冷裳冷淡地说，“以毒鹰的名义。”
游隼深吸一口气，意识到自己失礼，但是此时此刻，她没有时间计较这些。她重又坐下，戴上耳机：“是。波长？”白冷裳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波长，137.94。”
“内容？”这是一个陌生的波长，游隼一边调着，一边尽可能低声问道。
“于二月二十一日下午，在琉璃镇千度宾馆504室会见76号暗线茉莉，毒蛇亲自前去会见，阿诚不得进入该室。毒鹰。”白冷裳一边说一边想起了什么，反手抓起了电话就是一阵敲击，很快就通了：“我是新政府白冷裳。白公馆吗？让樱木灵子接电话。”
“宫木阁下，属下樱木灵子，请指示。”樱木灵子颇有些意外，但是镇定得很。
“今晚回到琉璃镇千度宾馆，预留504室，清除闲杂人等，等明楼阿诚汪曼春前来。还有我和我的人。要快。”白冷裳语速很快，她听见游隼的手指在电台上飞速跳动。
“属下明白。”樱木灵子点头，“属下立即启程，随时恭候宫木阁下的到来。”
“好，我先挂电话了。”白冷裳啪地一声撂下电话，回头问游隼，“有回音了吗？”
一门之隔，阿诚听着陌生的波长与密码，笔下飞快地记录着。虽然难以翻译，但他还是认认真真地记下了内容。“大哥，”他出声道，“完全陌生的消息，您要看看吗？”
明楼皱眉，快步走过来接过那张纸，凝神看了一会儿。“毒鹰。”两个冷冷的字从他的唇齿之间挤出，“是她。刚到上海的时候，老板给过一个密码本，在我抽屉里。”
阿诚立即将那个密码本翻了出来，逐字翻译。“76号暗线？茉莉？”阿诚脱口而出。
“毒鹰有自己的势力一点都不奇怪。”明楼倒是冷静，“这可是她第一次主动给我们发电报。无论如何，她是我们毒字辈首席特工，该有的尊敬必须要有。给她回电。”
阿诚戴上耳机：“按她的密码回电吗？”明楼心中打了个转，回道：“不，还是按我们的。‘已收到指示，如期执行。毒蛇。’”阿诚很快将电报发出去了。他忽然眼神一颤，推开房门大步流星朝白冷裳办公室走去。明楼一怔，随即心下了然，会心一笑，不语。
青樱武功虽好却不敢下死手，硬生生教阿诚闯入了秘书室。白冷裳早已听见了外面动静，推开办公室门后紧紧掩上：“阿诚先生，有什么急事，要您这般来找我？”
“对不起，我只是听见您办公室里有异动，所以赶来看看。”阿诚却是早有准备。
“那就看看吧。”白冷裳放心地打开门，前后不过几十秒，游隼早已将一切收拾停当自己也从窗口跃下，毫无可疑之处。阿诚看着，愣了愣，终究弯了弯腰：“打扰了。”
他的神情如此落寞，白冷裳说不清自己的感觉是心酸还是愧疚。她开口道：“等等。”
阿诚原本就要离开，听了她的话，虽然停下了脚步，但是却偏执地没有回头。
“阿诚先生，别对我太好，我很傻，会当真的。”一句柔情似水的话，从她的嘴里说出就只剩下了决绝与断然。传入他的耳中，却又恢复它柔情似水的本来面目，使他心头忽然燃起希望之火，突突地一跳，仿佛他所经历过的一切感动，都及不上此时此刻的温暖。
阿诚走了。游隼从楼下赶来看着阿诚的背影，又看着白冷裳的神色，心下懂了八九。
“计划不变。”
白冷裳转身走进办公室，面若寒霜，冰冷如画如水如月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