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新政府办公大楼，青樱上前轻施一礼道：“白主任，阿诚先生还了件东西给您。”
还？自己留下过什么给他吗？白冷裳眉心一紧，推开办公室的门，看见衣架上挂着自己的白色长大衣，那日落在阿诚车上后，她便不想再要，没想到，阿诚还是物归原主了。“游隼，拿去烧了便是。”
游隼前去取下，却迟迟不肯交给手下。白冷裳已经摊开公文审阅了，游隼还是未动。白冷裳皱起眉头：“你有什么犹豫吗？”上前从游隼手里夺下大衣，仔细看着。巧得很，穿胸那弹从大衣纽扣的缝隙中穿过，并未损伤到大衣本身。整件衣服已经被洗得干干净净，但是在眩目的白里却透着淡淡的血红。“你如果要留下它，我不反对。”游隼的心思已经被白冷裳看穿，她一扬手将大衣扔上衣架，“但是你心里的幻想，只能是幻梦。”白冷裳神色自若，反手锁上门，凌厉地目光扫向游隼，“做事分清主次。现在我想知道，对于解决战争指导课山本课长的计划，你是怎么考虑的。”她回到办公桌后，坐下，望着游隼。
游隼到底是游隼，她神色恍惚只是一瞬，瞬间又平复原样。“白主任，我觉得，可以从他与南田课长的纠纷中做文章。”不谋而合。白冷裳以眼神鼓励她说下去。“日本人记仇一记就是一辈子，但是同样以帝国的利益为重。如果能够伪造南田课长所谓叛国的信息，然后以索求利益为由，将山本课长约至郊外做交换就好了。只要离开战争指导课，谁生谁死，就不是由他说了算了。”老规矩，她只负责分析，最后的计划还是由白冷裳裁定。
“比以前的建议成熟多了。”白冷裳用赞许的目光看着游隼，习惯性走到窗边，随后低头看着路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来来往往的车阵，“让罂粟去做前两年一月二十九日惨案皆为南田课长所做的假证明，可以在材料里暗示南田课长是日共。”“是。”
“通知修罗，在一月二十九日当天，带三个人到郊外孤山上守着。”“是。”
“通知暨南大学图书馆，在战争指导课到西城门的路上严密布控，于那天做掉当天曾经路过那条路上的所有人，除了山本课长的座驾。”白冷裳口气坚定，可是游隼却惊异地脱口而出：“所有人？”“对，所有人。”白冷裳知道自己的人不会从那条路上走，可是南田洋子与军统组织的人就说不准了。不过，错杀也无妨。一月十二日樱花号上，十条人命已清三条，此时多杀些人，也不过是将自己在地狱里的血债上再添几笔而已。况且，欠的终究是要还的。只是南田洋子……她的目光里的犹疑一闪而过，从此踪影全无。
“还有，通知日本的人，将我清昌一门曾经招收过的所有弟子名册都交上来，不管他如今是正是邪，是否被逐出师门。此事与刺杀山本课长的计划同步进行。”“是。”
“通知档案馆的人，在山本课长之外随机注销十二个人的名字，并对这十三个人的关系列表整理，以他们是日共的背景为先决条件书写。四处行动互不知情。”“是。”
“诱捕和击杀山本课长的计划你、青樱和我分头行动，共同完成。”白冷裳一口气说了许多，终于走到了尽头，“一方有难，另一方不得施援。——游隼，都记住了吗？”
游隼的脸色刷的白了，嘴唇颤抖几乎说不出话来，但还是应道：“是。”
这是清昌百年约定俗成的规矩——爱也好，恨也罢，面对生死，没有辩解的余地。
白冷裳转过头来，定定地看着游隼，双眸深若幽潭，仿佛已经什么都有了，又仿佛什么都没有，只是一双纯如晴空的眸子，唯独多了些黑暗与鲜血，少了些纯真与美好。
游隼转身欲走，却终于忍不住又追问了一句：“白主任，行动代号是什么？”
白冷裳已经抓起了电话，听她这么一问，一愣，很快坦然：“复仇。”
这既是她的仇，也是南田洋子的仇，也是中国的仇。国仇家恨何时休。
游隼又是狠狠一愣，“是”的声音几乎哽咽。她再待不下去了，快步走到门口，开了锁来，跑出去，将门狠狠一摔，门窗震动，一份公函被震到了冰凉冰凉的大理石地上。
白冷裳深深叹了口气，眼前忽然闪现出南田洋子苍白无助的眼神——她拨通了电话。
“我是战争指导课山本。”刚刚听过的男声响了起来。山本的声音倒是很好听，雄厚低浑，只是中文说的还不如南田洋子，白冷裳听着都觉得难受的厉害，不敢恭维。
“山本课长，我是白冷裳。”白冷裳的语气已经彻底软了下去，仿佛是个刚刚受了委屈的小姑娘，这与她的年龄倒是十分相符；只是这种语气让她自己都觉得恶心无比。
“怎么，南田洋子不信任你了，所以来投靠我？”也许是基于她的年龄，山本并没有起疑，“这与几个小时前的你大相径庭呵。我先告诉你，我不见得比南田洋子更值得效忠。”
“效忠？对不起，我不效忠你们，我效忠天皇。”白冷裳的语气忽然恢复如常。
“那你来找我做什么？”山本忽然想起了什么，“南田洋子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二十一号晚上八点，白公馆见。我会告诉你发生了什么。”白冷裳心里在笑，可是语调未变。
“就算真的发生了什么，以你的性格，应该千方百计嫁祸于人才是。”
山本其实也不是完全没脑子的人，白冷裳心说，可惜，他在错误的时间选择了错误的对手，那么，他就注定死亡：“身为宫木阁下的暗线，我凭什么帮南田洋子？”
这是一块试金石。南田洋子也许能瞒过所有人，但是绝不可能瞒过她的政敌。
白冷裳的回话声尖锐而刺耳，山本显然是信了，笑声狰狞恐怖令人发指。
“也是，一个清昌之门的孽徒，要不是藤田芳政，她有什么资格这样光明地活着？”
白冷裳仿佛受到猛烈一击，险些没能站稳脚步。孽徒？被逐出师门的徒弟？
为什么？况且被逐出师门的弟子，是不能有黄铜手环的。那她的黄铜手环怎么回事？
一个个疑点交织成网。山本答应来白公馆之后，白冷裳立即挂掉了电话。
这个世界上，到底有多少事情是她不知道的，又有多少事情是她知道的？
她不知道的是，她所不知道的，只是师父不让她知道的真相的万分之一而已。
而她和师父都不知道，她终有一天必将知道，在时间不允许她不知道的那一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