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河畔的小雨下个不停，连日的湿润天气给这座六朝古都披上了雨烟织就的轻柔面纱，青苔滋生，全然不顾何处曾为帝王足下的土壤，明明饱经风霜，却依旧雍容华贵如太后发髻上的金步摇，可惜终究摆脱不了被风尘掩埋的噩梦。
莫旻微微抬头，天空如诸神黄昏般灿烂辉煌，金黄色的阳光在墨色的云间游走，时而如龟裂的土地，从狭缝间爆发出光亮，时而黑暗占了上风，黑云死死的压住阳光，把整片大地置于影的控制之下。
身边人来人往，他仿佛站在世界中央，感受着向心力为零的孤独，看看天空，再徜徉于自己的脑海，时间就像一个孩童，在这个遗忘时间的人身边哭泣，疏远，隔绝。
不知不觉就浪费了一下午的光景，莫旻捶了捶许久未活动而僵硬的脖子，今天上帝的窗户并不明亮，却能够给所有凝望它的人以永恒的安慰。这或许会被叫做不务正业，因为人生活在永恒的喧闹与忙碌之中，任何一刻的耽搁都是谋财害命，莫旻拒绝这一点，所以宁愿被当做一个流浪汉，无所事事的吹风笛的卖艺人，甚至是游荡的低等灵魂。
已经是夜晚了，乌云散尽了，皓月当空，鬼魂都出来游荡了，他听着每一声鬼哭，就好像听着孩子的哭诉，纯洁而朴实的无瑕悲剧，这是他作为一个死灵魔术师的宿命，死灵的悲喜，将缠缚他的身上，不断加深他身上的因果。于是他来到了这里，作为因果律重要概念的圣体树将要结出果实，果实落地的那一刻，整个南京的因果律时空将发生坍缩，所有事件的结果都会被引导向这个因果律奇点。
是阻止它，或是推动它呢？莫旻还没有做出抉择，按照死灵魔术师的特点，推动这个过程绝对要比阻碍这个过程要简单，死灵魔术师是绝望力量的集合，圣体在圣体树上之时是希望之光，一落地便会将一切反转为绝望。不过，因果律时空的坍缩到底象征着什么呢？这个不是能用相对论解释的东西，莫旻在法国的魔术学校里寻找到的陈旧魔术法典上仅仅是将这几个名词写了出来，并没有做比较能使人信服的阐释。
“嘿，兄弟，咱哥几个没钱喝酒。”三个人影出现在莫旻身边，手里明晃晃的刀反射着冰冷的月光。
“那关我什么事。”莫旻轻轻笑了，这几个平凡的人，大概真有些不识好歹。随即深邃的眼神里闪现出暗红色的光芒。
“那你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他们三个一起走近莫旻，做出想要打架的架势。
三具躯体倒了下来，莫旻抬起头，明月看着他所有的邪心邪行，用白光庇护着他的心灵。
三个人影走近了，是那三个人的灵魂，那三个鬼魂看着地上自己的尸体，纷纷瘫倒在地，领头的那个颤抖着说：“这是怎么回事，明明，明明我们还没开始打，怎么就死在这里了！”他又抬起头望向莫旻：“你究竟动了什么手脚！为什么我们竟然死了！？”
“自我介绍一下，死灵魔术师莫旻，关于我的事你们可以去问问南京城的一众孤魂野鬼，在太岁头上动土，你们也是够了。”莫旻脸上并没有怒色，所有的表情都逃离了他的面孔。
其他的两个鬼魂哭闹起来：“我还不想死啊，我还有老婆孩子要养，我不应该死啊！活神仙，你救救我们，把我们的魂还回去吧，我们保证以后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两个鬼魂爬向莫旻，抱住他的大腿苦苦哀求，却不曾想，触碰到莫旻身体的一刻，他们的灵魂都开始消散，两个鬼魂赶紧放开手互相抱在一起，“这是怎么回事啊，我的灵魂散了，那我不是永世都不得超生了！”
莫旻平静地说：“不，你们已经超脱了。”莫旻伸出手在空中用魔力画出符咒，背诵着咏唱辞：“汝生苍茫，无可细数。辗转红尘，彳亍踌躇。返亡魂于冥世，归湮灵之永宿。告吾乎悲苦，诉吾乎愁肠。浮生几何轻似梦，奈何为欢能几何。如今归去，脱永生之苦海，无须返世，染俗世之尘埃。号呼哀哉，天地同哭。”
渐渐消失的魂魄，一点点化成金色的光芒，飞向遥远的天际，据说那是超脱一切因果律的理想乡。
“归去吧，我已了解你们所有的苦痛，到达理想乡之后，你们会遗忘一切的痛苦，比尘世的所有人都要幸福。”莫旻笑了，每次超度亡灵的时候他都会露出这样的笑容，那个理想乡，所有人都会到达，包括他自己。
领头的那个人的魂魄冷冷的看着他，手中仍旧拿着骇人的刀锋，此刻的他更像一个喋血的恶魔。莫旻回头看看他，摸了摸下巴：“有点意思，你好像怨念颇深啊。”
鬼魂拿着刀冲上来，一副要拼命的样子，不对啊，他已经死了。莫旻打了一个响指，抽离时间维度，周围的一切都停顿了下来，他缓缓走到鬼魂狰狞的面目前，从口袋里取出一枚龙牙，放在鬼魂的额头，“看你挺可怜的，就把你收下来吧，不过也是浪费了一颗上好的龙牙。”那鬼魂被封进龙牙里，强大的魔力几乎使龙牙碎开来。
“看来至少已经活了三千年了，这家伙，不简单啊。”龙牙封印完全后，进入了一种十分不稳定的状态，看来回到住处之后还得换一个更加有效的魔力容器，地窖里的恶龙之心应该可以承受这么强大的魔力了。
这是南京的第一个礼物啊。莫旻又打了一个响指，时间恢复。他蹲下来把那个人的尸体装进空的旅行箱，准备带回住处做深入的解剖。
脚步声，轻缓而急促，莫旻脸上露出一个老猎人看见猎物时的微笑，随即又想到一件可怕的事，这些人大概在冥冥之中都是被因果律的凹陷引导到这里的，这些人要么成为牺牲品，要么被圣婴的绝望力量送去完全未知的处境。
不过，狩猎要紧，莫旻加快步子赶上去，脚步声变得越来越急促，突然停止了下来，可莫旻的直觉告诉他，周围的能量场正在发生有序的变化，那个人正在移动，可周围的空间却没有任何的改变。
似乎也是个魔术师呢。莫旻站定，缓缓蹲下，将手掌按在地上，若隐若现的微妙的呼吸声，恐惧情绪的能量波动，还有不断移动的力场场源，和一个空间凹陷。
至少有两件活物，一个用魔术将自己隐藏但并没有移动，另一个不断移动着，却不留下痕迹。不动的是猎物，动的那个应该是监视者的使魔。
具体坐标已经确定，先擒获猎物，他慢慢走近那个确定的位置，他走的越近越能感受到空间微弱的震动，大概它正在瑟瑟发抖，莫旻尝试了夺魂术，但由于对方具有一定的魔术抗性，这个简单魔术并不起作用，莫旻伸出手在空中摸索，终于摸到了如同丝绢般柔软顺滑的东西，不会有错了，魔术礼装——隐身斗篷。他把斗篷轻轻掀起，一个魔术弹就朝自己胸口打了过来，他没有防备，后退了几步，只可惜衣服烧焦了一点，不过好在圣骸布制成的衣服会自己复原，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猎物把斗篷拿下来，丢在一边，竟然是一个女子，穿着碎花连衣裙，青黑的发丝披散在双肩，俊眼修眉，顾盼神飞。
莫旻一愣，随即摆摆手：“小姑娘，我不对女子下手，你还是走吧。”
“你这是怜香惜玉吗？”苏渝勾起嘴角，因笑道，“倒还有点风度，不过我不会走，我要问你几个问题。”
“你问吧。”莫旻刚说完这几个字，伴随着一阵冷风，苏渝已经到了他的身边，手心里火焰在升腾，“你怎么能如此冠冕堂皇地夺走毫无反抗能力的人的性命！”
莫旻没有躲开，任凭火焰灼烧自己，苏渝见到莫旻没有躲开，吓了一跳，赶紧收回魔术。
莫旻说：“没有关系，如果你觉得我不够人道的话，你完全可以谴责我，我既然选择了死灵魔术师，也就选择了一切与之相关的宿命，包括不被人理解，被人追杀，被人恐惧。”莫旻身上的衣服开始愈合，胸口的烧伤却没有，被包裹在白色的布料之下，渐渐染成鲜艳的红色。“在死灵魔术师，绝望与黑暗只是一码事，在另一面，我们给予无法存在于这个世界的灵魂以超脱，送往无忧无虑的理想之乡，以免去轮回和游荡的苦痛，也了结了所有的因果，既然所有人都将去往那里，我们只是加速这个进程。”
苏渝有些动摇了，却使劲摇了摇头，继续问莫旻：“那你为什么不超度了自己，明明对你来说这是件这么好的事。”
莫旻摇摇头：“死灵魔术师身上纠缠了太多的因果和太多的绝望，超度的灵魂越多，纠缠在死灵魔术师身上的怨念也就越强，相应的，魔力也会越强，强到最后吞噬死灵魔术师的心智，成为恶魔，等待其他死灵魔术师的超度。于是问题也就来了，这种绝望的魔力会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最终成为吞噬宇宙的力量。死灵魔术师，其实是受诅咒的人。”
“那你为什么选择成为死灵魔术师？”苏渝的语气温和下来，竟然产生了一丝的怜悯。
“这个说来话长。”莫旻低下头，过了一会儿又抬起来，给苏渝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我们萍水相逢，我还不愿意讲给你听。”
“都说死灵魔术师手段下作，举止猥琐，没想到也会有你这样真性情的人。”苏渝微微低头，“我也是个魔术师，虽然没有杀过人，但终究免不了这样的命运。重新认识一下吧，我叫苏渝，元素魔术师，辅修炼金术。”
“死灵魔术师莫旻。”说完，莫旻转过身，面向着月光，缓缓走着，行李箱拖出一道血液的痕迹。
“啊！”苏渝惨叫一声。莫旻急忙回头，苏渝已经倒在地上，腰部中了一把飞刀。隐藏着的使魔显出了原形，一只暗夜蝙蝠，在黑夜里可以隐形，可以携带一把小型武器，现在正扑扇着翅膀飞入茫茫黑夜。
洗牌开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