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再来医馆的后院里，町绣程夫妇围坐在一起，素萍盯着正在喝酒的町绣程说道：绣程啊！雨声这几天是咋回事，我怎么瞅着有点不对劲。
“有什么不对劲的？年轻人嘛！不就那点儿心思，过几天就好了”
“那点儿心思？你倒是看得挺开啊！你说，是不是因为雪莹的事？你都知道些什么？快告诉我，你们爷俩，不管什么事怎么都喜欢瞒着我”
素萍耷拉着脸望着町绣程，见他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当下着了急。“你到底说不说？你不说我自己问去”
“哎哎哎，你干嘛去？”
“找我儿子去，你不说，还不许我问我儿子啊？”
“你给我回来，你说你一个妇道人家跟着瞎掺合什么？我都没往心里去，你急个啥？”
町绣程白了一眼素萍，站起身子，将她拉了回来，继续说道：年轻人，不撞南墙是不会回头的，你给他点时间，自然就好了。
“那你先得跟我说清楚是怎么回事啊！雨声到底是怎么了？他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这个样子过，瞅着儿子跟丢了魂儿似得，我这个当娘的能不担心吗？”
町绣程举起酒杯放在嘴边，停了停，而后说道：雪莹许了人了，警备区刘司令家的公子。人家那才是门当户对，咱们雨声高攀不起。水清本来没想告诉我的，可他怕雨声想不开，让我留点心。
“我早就说过要让雨声断了念想，你非拦着我，这下可好，日久生出情来了，当初我就不应该听你的”
素萍把气撒到了町绣程身上，伸手夺过他的酒杯，摔在桌子上，愤愤说道：都怪你，什么不撞南墙不回头，我看，压根儿就是你想攀高枝。人家秀珠一门儿心思可全放在咱雨声身上，要不是雪莹横插一杠，他俩早成了。我就觉着秀珠那孩子不错，长得好，又懂事，比那个……反正我就是喜欢秀珠。
“你瞎说什么呢！我攀高枝？雨声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要是咱们强拦下来，他能就范？再说了，你能拦得住吗？难不成还整天拿个绳子把他绑家里？我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要是他连这个打击都承受不了，将来还能成什么大事。我儿子，我比谁都了解。以后孩子们的事儿，你少跟着掺合，别整天有事没事就在这拉红绳扯红线的，这家里到底是谁说了算？
“你……”
素萍拗不过他，索性站起身悻悻回了房间。町绣程的话不无道理，她也不是糊涂人，只是见不得他总拿一副教训孩子的语气跟她讲话。
不过这话又说回来，我们两口子吵吵闹闹的早就习惯了，只是雨声这孩子打小就重感情，又爱钻牛角尖，我这个当娘的总得为他做些什么吧？
第二天一大早素萍就出了门，先是到街上买了一点水果，又去密花坊挑了几盒胭脂，眉开眼笑的敲响了雅芳家的门。
“萍姨，您怎么来了？快，屋里坐”
秀珠打开门将素萍迎进了屋，招呼她坐下，而后倒了一碗凉白开递过去说道：萍姨，您来就来嘛！还买这么多水果干嘛！真是太见外了。
“恰巧在路上遇见的，我瞅着挺新鲜，就顺道儿买了些。我寻思着好久没见我闺女了，咋能空着手来捏，你妈呢？又出门了吧！”素萍拉着秀珠的小手唠起了家常，那氛围简直比亲生母女在一起还像回事儿。
“这几天RB人稍微消停点了，我妈去租界卖香烟了，估计要到傍晚才回来”
“哎，你妈也挺不容易的，锦程这些日子还常来不？”
秀珠尴尬的笑了笑，说道：萍姨，我去给您拿点心，可好吃了，等回去了您给雨声也捎点，他就爱吃这个。
“这孩子，真懂事，有点什么总惦记着雨声，也不知道那小子上辈子修了什么福”。秀珠这闺女我真是越瞅越顺眼，那跟我们家雨声简直是天生的一对儿，也不知道雨声咋想的，摆着这么好的姑娘不要，专挑些翻不过去的山路走。
秀珠笑了笑没有说话，从里屋拿出两盒点心，打开了一盒放到素萍的旁边，另一盒用白布包了起来。
“萍姨，您尝尝”
秀珠取出一块，递给了素萍。素萍笑嘻嘻的接过来，却也不急着往嘴里送，只是这么笑盯着她看，直把秀珠看的不好意思。
“对了，萍姨给你带了点好东西”。素萍将点心放了回去，从怀里取出几个小盒子放在桌子上，说道：这是密花坊的胭脂，抹在脸上，可好看了。秀珠生的水灵，本用不上这些，可我寻思着现在流行这个，咱也不能落后了不是。
“谢谢萍姨”
秀珠打开了一个盒子，送到鼻尖深吸了一口气，说道：真好闻，跟雪莹身上的味道一样。
秀珠非常喜欢这几个小盒子，打开盖子挨个儿嗅了嗅。只要是个女人，总想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她也不例外。这正是花季般的少女梦寐以求的东西，尤其是雨声的母亲送来的。
素萍拿出一个粉擦，在小盒子里轻沾了几下，将它擦在秀珠的脸上。秀珠很是受用，绷着嘴，闭着眼，享受着本该这个年纪享受的奢侈。
“真洋气，这好东西就是不一样，我都快认不出秀珠来了，真好看”
萍姨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两只手放在秀珠的肩膀上，盯着她的脸蛋。
秀珠的皮肤本就白净光亮，擦完胭脂后又徒增了几分红润，仿佛一块晶莹剔透的白玉上笼罩着一层雾蒙蒙的红，端庄大方，秀气十足。只是那层红雾像是受了什么刺激，忽而凝聚在一起，又铺散开来，将她的脸颊映的通红，直至耳根。
“呦？害羞了，瞧这小脸红的，真是让人喜欢”
素萍的双手滑过她的臂膀，落在她纤细修长的玉手上，一本正经的说道：要是我们雨声能娶到像你这样的好姑娘，我和绣程也就知足了。
秀珠突然被素萍的话吓了一跳，身子不由得颤了一下，言外之意难道是？想到这里，她的身体仿佛瞬间被掏空，整个人都变得呆滞起来。
秀珠的思绪渐渐乱成一堆，却又好似凭空消失了一般；时而千丝万缕的心事在脑海中纠缠在一起，时而空空如也，想要抓住一点头绪，却也总是无迹可寻。她竭尽全力的想让自己平复下来，可她越想镇静，脑子就越不听使唤，心里也好像凭空多了两只小鸟，突然啄断了铁链，正用力的挥动着翅膀，如脱了缰的野马，横冲直撞。她猛的把手抽了回来，压在胸口上，将那两只小鸟堵在里面，慢慢的，它们终于安静了，秀珠长舒了一口气，说道：
“萍姨，其实雨声哥和雪莹……”
“他们两个根本就不可能，你不要多想，我和绣程看着你长大，一直视如己出，如果能够亲上加亲当然最好不过。雨声还年轻，难免走些弯路，只要我们做父母的加以提点，你还怕他不回头？”
素萍见秀珠低头不语，心中已是有了答案，继续说道：当然，这也只是萍姨的意思，倘若秀珠还有自己的想法，萍姨也绝不会强人所难，毕竟手心手背都是肉嘛！你们幸福了，我们做长辈的才开心。
“不……不，我对雨声哥的心意，萍姨是知道的，秀珠不敢奢求什么，只要能跟雨声哥朝夕相伴，秀珠就心满意足了”
素萍满意的笑了笑，秀珠一直低着头，她虽看不见她的神情，却听得到她的心声。“我知道你的心意，只是雨声那孩子……你知道的，他打小就倔，我虽有意撮合你们，但你自己也要多用点心，他这几天情绪低迷，正是需要人安慰的时候，你若有空就多找他聊聊天，男人嘛！虽看起来五大三粗的，可有时候比起我们那可要脆弱的多了”
“雨声哥怎么了？”秀珠忽然抬起了头，盯着素萍说道。
“恩……还是你自己问他吧！我这个做长辈的，也不好多说什么，等你们见了面，相信一切就好了”素萍犹豫了一下，说道。
秀珠又将头低了下去，若有所思。莫不是他跟雪莹闹别扭了？怎么会呢！他俩好的就跟一个人似得，又怎么会闹别扭。可萍姨的话分明就是指他和雪莹已经不可能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秀珠百思不得其解。
“医馆这几天忙的紧，我就先回去了，这点心我给雨声带回去，也把你的心意给他传到。中午我做些好吃的，你就过来一起吃饭吧！你绣程伯伯可一直念着你呢！”
素萍说罢便将桌子上包好的点心提在手里，跟秀珠道过别，径直回了医馆。
秀珠送萍姨出了门，回到房间里好一阵捣鼓。柜子里寥寥挂着几件衣服，她试了又试，总感觉这个头花跟那个衣服不搭，或是上衣的颜色跟鞋子有冲突，直到快晌午才收拾妥当。站在镜子前仔细打量了一番，又原地转了几圈，淡淡的胭脂香味随着她的转动，变的浓郁了几分，她深吸了一口气，冲着镜子里的自己满意的笑了笑，一蹦一跳的出了家门。
曹府的门前停着几辆洋车，大包小包的礼品被抬了进去。金爷站在门前一改往日的铁板脸，眉开眼笑的冲着来人打招呼，你来我往的，气氛竟是融洽的不得了。偶有几个士兵和曹府的打手碰撞在一起，也都相视一笑，举手投足间彬彬有礼，连那腰间黑乎乎的枪柄都显的儒雅了几分。
“哎呀，亲家，礼多了，礼多了，来来来，快屋里坐”曹六爷眉飞色舞的迎了上去，跟来人的手握在一起，而后相拥着走进了客厅。
“哪里，哪里，六哥这不是打小弟的脸嘛！明辉，还不去拜见你的岳父大人，傻站着干吗？”刘司令微笑着略带几分责怪的语气说道。
“曹叔叔好”
被唤作明辉的年轻人冲着六爷深鞠了一躬，他双手抱拳举过头顶，将身子压的很低。六爷迈出几步，将他扶了起来，回道：自家人无须多礼，明辉可真是一表人才啊！老夫甚是喜欢，甚是喜欢。
刘明辉个子极高，身材又魁梧，六爷握着他的手不住的赞叹，水清则站在一旁默不作声，只是盯着他看。这刘明辉剑眉星目，鼻梁高挺，说起话来温文尔雅，书生气十足，显然也是饱学多才之士。一身军装英姿飒爽，霸气十足，更是让人望而生畏。水清自愧不如，却在此时刘明辉投来善意的目光，两人短暂的对视后，微微一笑，算是打了招呼。
“来，我给你们介绍，这是犬子曹水清”
六爷的话音刚落，水清就往前站了一点，冲着刘司令微微压低了身子，抱拳说道：刘叔叔好，晚辈曹水清。
“水清好气魄，刘叔叔早就听说过你，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啊！”
“不敢，不敢，水清乳臭未干，怎受得了刘叔叔这般夸赞，真是愧不敢当”
刘司令大笑了一声，继续说道：水清莫要谦虚，我与齐大力是拜把子兄弟，有过命的交情。早些年他就跟我提过你，水清可谓是英雄出少年啊！我那老弟性格鲁莽，为人正直，却很少夸人，唯独你一个，他可是赞不绝口啊！
“那时年少无知，刘叔叔快别再提了，水清已是无地自容了”
水清尴尬的笑了笑，心里已经有了打算。原来齐飞那小子的爹跟他是拜把子兄弟，想必他对这个刘明辉应该最为了解，找个时间得好好审问审问。
“水清兄弟可还记得我？”刘明辉冲水清伸出了手，微笑着说道。
“当然记得，去年齐飞生日的时候咱们还喝过酒呢！”
水清伸出手跟他象征性的握了一下，继续说道：家妹这几日身子不舒服，未能相迎，还望刘叔叔见谅。
“雪莹生病了？看医生了没？我认识一个洋大夫，要不我让他过来给雪莹瞧瞧？”刘司令故做一副吃惊的表情，盯着六爷问道。
“不碍事，已经吃了药，过几天就好了”六爷知道他这是客气话，雪莹的状况自然是不能让外人得知的，也就搪塞了过去，继续说道：水清带着明辉去家里转转，我跟你刘叔叔商量点事。
水清冲着父亲微微点了点头，说道：刘叔叔先聊着，午饭的时候水清再来给您敬酒。
“好说，好说”
“明辉兄，请”
水清带着刘明辉出了客厅，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水清生怕他想去探望妹妹，故而将他请进了房间，对着书籍谈古论今，侃侃而谈。这刘明辉倒也识趣，终是没有牵扯出一句有关雪莹的话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