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还未完全褪去，一个少年站在巷口，伸着脖子向远处眺望，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快点，平时不是挺能跑的嘛！这才跑了多久，怎么连话都说不囫囵了”
“老叔，你……慢点，我……喘不过气了要”
“叫师父，你现在是我徒弟，以后不许再叫我老叔。快点，跟上”
雨声大口喘着粗气，两只手架在腰上，本想反驳两句，可呼吸都快要跟不上了，哪还有余力说话。他吃力的咽了一口气，咬牙坚持着。
“师父——”
站在巷口的少年看到两个身影，远远的就打起了招呼，此人正是町锦程新收下的徒弟——曹水清。
“师父，咱们……”
“走，跟上”
町锦程打断了曹水清的话，冲着他摆了摆手，示意跟上来。水清见师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也不再多问，跟在师父后面跑了起来。
“水清，这是雨声，也是我的徒弟。你们同岁，他九月，你腊月，雨声比你年长一些，入门也比你早，以后他就是你的师兄了”
“是，师父”
水清本跑在雨声的前面，等师父介绍完，故意放慢了速度，跟雨声并排跑在一起。
“师兄，我叫曹水清，请多多关照”
雨声表情痛苦的望了他一眼，转而又将头扭回去，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水清见他没有回应，不依不饶地继续说道：叫师兄挺别扭的，我以后叫你的名字吧！怎么样？
“随……便”。雨声表情复杂，上气不接下气的回了一句。
“雨声，你们几点起床的？我四点多就醒了，昨晚实在是太激动了，基本上一夜没合眼”
“你消停点吧！少说话，一会儿有你好受的”
水清吃了雨声一记闭门羹，心里不好受。心想，我好心好意找你说话，你爱理不理也就算了，竟还跟我摆架子，教训起我来了。瞧你气喘吁吁的模样，有什么好嘚瑟的，你不就比我早入门几天嘛！
水清轻哼了一声，脚下加了几分力道，把雨声远远的甩在后面。
雨声坏笑了一下，心想：真是个傻蛋，刚开始就跑这么快，不岔气才怪。可又一想，人家刚刚还在向我示好，我这个做师兄的要是不提点一下，是不是有点不仗义啊？
雨声苦笑了一下，追上水清，喘着粗气说道：你……跑慢点，刚开始……不能跑这么快，容易岔气。
“谢谢关心”
水清口是心非的回道，心里别提多过瘾了。心想他绝对是跟不上自己的速度，才找借口让我跑慢点。你刚才不是还挺神气的吗？怎么才一会儿就怂啦，今天我要好好让你尝尝我的厉害。
水清非但没有慢下来，而是将步子迈的更快，追上师父，跟他并排跑在一起。
好你个臭小子，感情我热脸贴人冷屁股上了。跟我较劲？今天不好好教训你一下，你是真不知道马王爷长了几只眼。雨声望着水清的背影，深吸了一口气，双臂快速的挥动，发疯似的赶了上去。在超过水清的时候，故意轻蔑地望了他一眼。
水清哪受得了这种轻蔑，尽管自己已经有些接不上气，可也顾不得那么多，咬着牙追了上去。
町锦程望着二人这样你追我赶的，嘴角轻轻上扬，跟在后面看起戏来。
水清的小腹略感疼痛，开始还不怎么明显，可现在，仿佛每呼吸一次都会加重几分。他一只手紧摁着小腹，脸色已经有些惨白，好几次都想放弃，可一想起雨声那轻蔑的眼神，就像是打了鸡血，猛往前冲一段距离，而后又会很快被雨声追上来。两人始终并列在一条线上，谁都不愿意落后半步，可谁也领先不了对方一寸。
雨声也好不到哪去，他的体能虽然比水清好，可来的时候已经跑了一段距离，现在也是拼了命的坚持着，只希望能早点到达终点。
町锦程早就发现了水清的异常，可故意不制止，为的就是让他吃点苦头。一来是考验一下他的毅力，再有就是不亲身经历过一些伤痛，是永远不会长记性的。
“好了，都停下来走动走动”町锦程跑到前面，回过头对他们说道。
两人先是如释重负的对望了一眼，见对方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谁也不示弱，继续跑着。
“站住，没听到我的话吗？”町锦程停了下来，严声历喝道。
两人同时止住了脚步，瘫软在地上，无力地望着町锦程，谁也没有说话。
雨声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说道：还可以啊！比我想象中强了那么一点点。
水清躺在路边，两只手紧摁着腹部，听到声音，挣扎着坐了起来，回道：你也不差。
“都给我起来，不许坐在地上”
雨声率先站了起来，见水清一脸茫然地望着町锦程，小声说道：赶紧站起来，刚跑完步不能坐，屁股容易变大。
水清“哦”了一声，一只手撑在地上想要站起来，可双腿打软，这一站竟没有成功，反而差点摔在地上。雨声眼疾手快，弯下腰扶住了他，然后把他拉了起来。
水清苦笑了一下，朝雨声投来感激的目光，轻声说了一句：谢谢。
“举手之劳，不用客气”
町锦程走近了二人，一只手放在水清的小腹上，用力的揉了几下。
“以后记住，任何事情都是需要循序渐进的，像你这么没头没脑的往前冲，再好的身体也承受不了。跑步是这个道理，做人也是这个道理。想要做成一件事，必须要耐得住过程的平淡，受得了现实的残酷”
“是，师父，水清记下了”
“好了，前面的小树林里有一大片空地，以后那里就是我们的训练场”
町锦程指着前面的小树林，而后双臂环抱在胸前，走了过去，雨声和水清紧跟其后。
“师父真厉害，跑了这么远的路，竟然连口气都不带喘的”水清小声的趴在雨声的耳边说道。
“这算什么？想当年打仗的时候，师父为了往后方送情报，马都给累死了，然后他徒步跑了近三百里，将情报送了回去”
“要是别人我肯定不信，但师父，我一百个相信。你是没见师父昨天出手，三拳两脚就把我爹的手下摆平了，那阵势，显然是经历过大风浪的，还有……”
“你们两个嘀咕什么呢？”
“没有”。两人异口同声回道。
町锦程没有理会二人，继续在前面走着，两人依旧是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师父的辉煌过去。
町锦程神伤的望着远方，回忆似决了堤的水坝涌上心头。听到雨声在后面例数自己的过去，峥嵘岁月便似画面般的浮现在脑海里。
“壮士勇尚在，已无将帅才”町锦程突然停了下来，哀叹道。
想不到师父的文采也这么好，若是多一点像师父这样的人，中国还会如此落魄吗？水清听到师父的叹息，在内心不断的问自己。
“师父，你就不要哀声叹气啦！中国那么多人都不操心，您又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国家大事还是交给那些当官的处理吧！”雨声打小就经常听师父叹气，不是这个军阀自私，就是那个权贵误国，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雨声，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们虽然掌握不了国家的命运，可有责任去努力改变未来，这是每个国人应尽的义务”。水清对雨声的话非常不认同，侃侃而论起来。
“雨声，这点你要多跟水清学习，同样的年纪，人家水清的觉悟和抱负，不知高出你多少倍”
“大道理我也懂，我只是不想让您整天愁眉苦脸，才这么说的”
雨声一脸委屈，本想开导一下师父，却被二人当汉奸数落了一番。
水清好像明白了雨声的用意，将头低了下去，只顾着自己表现了，却忘了师父这个空有一身抱负和本事的落魄者，说这些话只会让他心里更加难受。
你们将来想做什么？现在有没有什么理想？町锦程换了一种语气，满怀希望的问道。
雨声和水清你看看我，我瞅瞅你，不知道怎么回答。
“你们想不想当兵？投身行伍，报效国家”
“想”
两人这次非常默契，一起点了点头，然后相视一笑。这样的年纪就是如此，前一分钟还拼的你死我活，下一秒钟可能就会因为一个相同的兴趣，或是共同的目标，成为好朋友，好兄弟。尽管可能不在同一起跑线上，却终会相遇在途中。
“那好，我今后便以军事化的管理来教育你们，用我毕生所学将你们打造成民之利刃，军之脊梁，替我完成我这一生的夙愿，你们可有信心？”
“有”
两人大声的回答，身体不由自主地站的笔直笔直，像是正在接受检阅的军官，等待上级发号施令。
那咱们就先从最基本的练起，没有一个强健的体魄，是不足以撑起一片天的，尤其是如今国难当头的一片天。町锦程双手背在身后，坚毅的脸上满挂笑容，继续说道：马步准备。
“杀”
雨声随着町锦程的一声令下，杀字破口而出，声势浩荡，一点儿也不像一个十五岁的小伙儿。可水清没有学过这些，突兀的学着雨声的动作，轻轻喊道：“杀”。
町锦程冲着二人微微点了点头，说道：所谓“入门先站三年桩，要学打先扎马”，马步是所有武学的基础。马步扎不稳，打人都没力气，力从地起，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町锦程走到二人跟前，纠正他们的动作，然后自己扎了一个标准的马步示范给他们看。
刚过了几分钟，两人就有些摇摇欲坠。雨声还好些，从小一直跟着町锦程，扎起马步倒还不那么吃力。可水清就惨了，生平第一次扎马步，而且町锦程的标准还极高，只要自己稍微松懈一点，立马就会被他的眼神所伤，赶紧恢复原来标准的姿势。
大约过了十分钟，水清有些坚持不住了，问道：师父，还要扎多久？
町锦程没有回答他，而是从地上捡了一根木棍插在地上，又在木棍的旁边放了一块石头。
“等木棍的影子走到石头的位置，今天的第一节课就算完了”
啊！那最起码还得一个小时吧！雨声哭丧着脸，自言自语道。
“师父，今天能不能少扎一会儿，这才第一天，您不是说要循序渐进嘛！”
水清一脸奸笑的望着町锦程，一旁的雨声赶紧过来打助攻。“对对对，循序渐进嘛！您不是常说，一口气吃不成胖子，我看咱们还是慢慢来吧！”
“你们两个臭小子，一唱一和的竟敢跟我讨价还价。我心里自有分寸，老老实实扎你们的马步吧！”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眼看木棍的阴影部分就要移到石头的位置了，水清却没能坚持住，轰然倒地。
町锦程站在一旁，既不说话，也不扶他，眼睛死死地盯着他看，直把水清看的心里发憷，略微调整了一下，又老老实实地扎了回去。
町锦程默不作声地走到石头旁边，用脚将石头向阴影部分的反方向移动了一点点。
“师父，您怎么能这样”
雨声看着他的动作，急的几乎冲过去抱住他的脚，这石头虽然只移动了一点点，时间却多了十分钟不止。
“怎么不能这样？”
“是水清偷懒了，又不是我，您移动了石头，我岂不是也要跟着倒霉”
“雨声说的对，是我的错，跟雨声无关，师父要罚就罚我一个人吧！”
“你们两个说的都没有错，但我要告诉你们一个道理”町锦程不紧不慢的走到二人跟前，语重心长的说道：在战场上，我们只会面对两种人，一种是想尽办法将你置之死地的敌人，另一种是陪伴在你左右奋勇杀敌的战友。那个时候，你们互相面对的将不仅仅是敌人，而是一个整体。什么是整体？整体就是由几个或者几十个个体集中在一起。每一个个体就是一个人，一个鲜活的生命。你们相互依偎，共同进退。倘若你们两个是一个整体，有一个人犯了错，我只罚这一人。那么另一人就会觉得只要自己做好就行了，反正他是他我是我，我们谁也不会连累谁，时间久了便只会各顾各的，因为你们已经养成了这种习惯。倘若真是这样，到了战场上，你们永远都只是在单打独斗，这样的结果会使你们付出血的代价，以死亡告终，明不明白？
“师父的意思是让我们养成互帮互助的习惯，同进同出。这样在战场上才能勇往直前，因为我们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水清若有所悟的说道，雨声也有感而发。“师父教训的是，若是今天您只罚了水清一人，那我们以后非但不能凝聚在一起，还有可能会相互嘲笑，相互挤兑。这样不仅不利于团结，还会增进矛盾，到了战场上，就相当于一个人在战斗，永远没有援军”
“不错，你们能举一反三，审时度势，这很难得。我相信，你们二人将来一定会有所作为”。町锦程冲着二人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好了，今天就练到这里吧！跑步的时候你们两个那股冲劲儿不错，保持住。年轻人就应该有这样不服输的精神，但要永远记住——光明磊落，兵不厌诈。
“光明磊落，兵不厌诈”
雨声和水清仔细揣摩着师父说这八个字，各有各的理解，各有各的认知。未曾料想这八个字若干年后竟成了二人的座右铭，当然，这都是后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