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怪我不该沉默时沉默
该勇敢时软弱如果不是我
误会自己洒脱让我们难过
可当初的你和现在的我
假如重来过
——林俊杰《可惜没如果》
周六那天,对我来说是个重要的日子。
以前一届的同桌,现在哈尔滨考幼师的老同桌郑琳,是这天的生日,其实刚想起来的时候,没什么感觉。想来,无非是QQ或打个电话问候一声,也就是了。
可是好巧,我班一个同学,也是那天过生日,让我感叹造化之奇,这该是多大的缘分,可惜她们互不认识。
更巧的是,一个许久未见的朋友回故乡省亲,告知我去接机。还煞有介事地印了一张请帖,仿佛大喜一样,触目鲜红。
不屑一顾地丢开,瞪了一眼邮差,暗想:“你是知道我想不出送什么礼物,所以故意来给我找麻烦的吧?”最近由于吃那种治疗心悸的药,脾气异常火爆,但尚存的一丝理智告诉我,听人家说完话,是一种美德。
可能看出我有点生气,邮差诧异地望了望我,收了邮费就走了。待到他脚步渐渐无声,我又坐回电脑前,想着,该送些什么东西给这两个人好。忽然想起,选好东西直接让这邮差带去便好了。接着莞尔,拍了拍自己的额头。一个知道住址却远在哈尔滨,另一个我不知道住址,看来只能用快递了。
用快递给同县同学送东西,真是何其荒谬!但也确是无奈之举。
回过神来,心情好些的我,折身捡起那张请帖,翻开。
略过那些字,直接看署名。
风拂过,请帖落地。署名是郁沂泠。
惊诧,她回来了。一开始看到请帖正面的‘老友’二字,以为是什么普通朋友求学归来,却没想到,四年之约,她真的肯赴。
说起她,还要从我小时候说起。
她住在我家老宅的对面,那是一幢不甚高的小楼,她家是一层。我家老宅是二层小楼,在我逃避幼儿园作业,坐在二楼小窗发呆时,只能看看楼下那一抹倩影,打发时光。
那时年纪尚小,记不得许多。只记得她比我大,大多少呢?我也不知道。我那时顽劣,见到爷爷一口一个大哥的叫,幸而爷爷疼我,也没训斥。不过也能看出,我那时真的对时间概念模糊。小学的时候,家里没空接我放学,又不放心我一个人走,正好她总路过一小,便接了我回来。三下两下,熟络了,我便一口一个郁姐姐喊着,她也只是笑。现在按照身量猜,那时我八九岁,她也总不过十三四的样子。
后来我渐渐大了,自己走家里也放心,与她的联系便少了。现在想想,她总不至每天路过,大半是专程去接我的。那时却不懂得。她伏在窗前写作业,我走回家时,总要递一些零食过去,她也只是笑,淡淡的,宁静悠长。
拿我现在的话来说,叫做不谙世事。我小学毕业前一段时间,她渐渐来的多了。有时指导我写写作业,复习功课之类。那时渐通文墨,在学校也小有才名,一天,翻到诸侯通史,我笑道:“郁姐姐,你这么好,比之郡主也不趋多让,以后我便唤你千岁吧。”她亦笑:“你可也真算得上个天才呢,你家里还有个亲姐姐,那我就喊你三公子。”就这样,懵懂无知的岁月,她伴我一同走过,而今往事不可追,只留下这两个绰号,沂泠千岁,三公子。
当年她要远赴英国深造,我为此哭了几天,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她与我订下四年之约,她要我努力学习,争取写一本书出来,四年后,她回来,要看。
此约一直不敢忘怀。自从小学毕业,遇到许许多多人,许许多多事,因为记忆衰退,都如数付于纸笔,翻开书箱点检,也有小半箱了。离书还远得很,但我想,她想看的,是我安好,学有所成,而不是一团冰凉的沾了墨渍的纸。
四年转瞬即逝,于我却恍若隔世。我坐在摇椅中,半天才回过神来。
醒来,却又是迷茫。我是该四处打听同学的住址,以免错过她的生日,还是该立刻备车去接远客。于我,是个很大的难题。
正在我纠结不已的时候,又一个少年进来了。我略抬眼看了看,并不认识,于是盯着他,想让他给我个解释。
“我姐病故,想问问你,愿不愿意去送送。”他淡漠开口,仿佛与他无关一般。
“抱歉,你姐姐是谁?”我疑惑问,“你心心念念六年的人,却反倒要问我吗?”他冷漠反问。
我有点发愣,又回头问:“姓张吗?”他不答,我又问:“姓郑吗?”他还是不答,只是看着我身后的墙。
我又返身坐下,“我很忙,你就别拿我寻开心。”六年,不可能是‘人’。可笑。按我以前的脾气,总要与他吵起来的。
他似乎未曾想到我如此讲,呆呆地看了看我,甩手丢下一张白色镶花瓣的帖子:“想去的话,来这里。一路向西。东边便是。”
我真想扇他两耳光,这分明咒我死。但他已出门去了。
我颤抖着翻开帖子,找署名。
看到署名的姓,我把鼠标一摔,残余满桌碎片。
看着看着,眼泪就下来了。那时候,漫天飞的,仿佛都是谎言。戳破云层,都能看到骗局。我不相信。我对自己说。
就算如此吧。我换上了素净些的衣服,又抓起我生日时朋友送的那串白砗磲珠子,跑了出去。我决定,如果我发现这是在耍我,那么来通知我的那个人,我要宰了他全家。
她父母在,她闺蜜也在,还有我们共同的老师,也在。
见到我来,老师有点愣,忙回头说了句什么,我一细看,来通知我的那个少年就站在老师身侧。他看了老师一眼,又说了几句,老师走了过来。
似乎带着一股决然,老师开门见山:“你俩的事,我还教你们的时候就批评过。今天你来也好。”我觉得心都丢了,被风吹跑,被沙掩埋。难道是真的?
“老师,你来做什么?”我带着一丝侥幸,问。
老师摇摇头,看着远方不说话,给我的感觉,她好像老了十几岁。
我觉得心回来了,但却被人灌满了铅。
我大吼一声,想上前去,却被拦住。我怒冲冲地回头,发现是老师。
“别人家的事,你去做什么。”老师还是那副表情。不是严厉,不是悲伤,而是一种沧桑感。“你知道我俩的事,还敢拦我?!”我已经不会思考了,冲着老师大吼道。
老师却没生气,看向我,目光也柔和几分,我在她班里几年,直到我走,也没见过她这副样子。“你去也没用。在这陪陪老师吧。”她开了口,我却只觉得心更重,似乎要带着我坠入九幽。平时说教导我们对待亲朋好友要有真情实感,现在却拦着我,不许我过去!还在的时候,百般阻拦就算了,现在香魂已消,都不肯让我再看看么!我顿时将面前的人恨到极点。刚想不顾一切冲过去,那少年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拉住了我。
“等散了,你独自去拜祭吧。家姐会想见你的。”又是那淡的能噎死人的语气,我却无暇顾及,连忙追问:“你姐姐?你姐愿意见我?这是什么意思?”他摇摇头:“逝者已逝,别问了的好。”我跳过去,揪住他的黑色衣衫:“你什么意思!耍我玩呢?”他拨开我的手,并不答话。
老师似乎看不下去,转身找了个椅子坐,少年也缓步离开,只剩我站在那里,看着远处的人们。
夕阳西沉,人群都散了,少年过来,示意我过去。
灰白的碑,刺得我眼睛有些痛。忽然发觉,想说的不少,却无一出口。把那串雪白的珠子放在碑前,又拿出口袋里的火机,将随身带着的诗稿烧了。
没纸钱,那便拿我心血凝成的诗作为你送行吧。
我缓缓走回家,觉得身体某个地方,丢在那墓碑里了。
街口,有个人在等我,手里拿着一支蜡烛,站在那里。我大声地笑:“还是老习惯!沂泠千岁,别来无恙。”她笑笑,走了过来:“你的稿子很精彩,我看了一下午才看完。”顿了顿,又补一句:“当年小小的人儿,如今也会黯然神伤了?三公子?”我愣了愣:“你知道?”随即回过神来,“我不是故意不去接你的······”她打断了我:“没去接我,我依旧在这里,送送你心里的人,不也很好么?”我无言,回头看看,今夜无月,分外清冷。
我想,送不送礼物,接不接沂泠千岁,已经无关紧要。都是给予,却又不同。送了东西,她还是她,不会因此多看我一眼,多问我一句;接不接她,她还在这里,一如往昔。而逝者已逝,却是回不来了。这该拿些什么来弥补呢?我想,只能是记下来,以便我日后,能有睹物思人之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