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这句诗,我一直没忘记。
花香自然没有什么罕贵的,春夏秋三季,身边萦绕着的,都是香。
爱的是那份高洁,爱的是那种韵味。
冬季呢,冻结一切,冰封万物的冬季呢?曾觉得惹人生厌的香呢?
自然是不见了。随风远遁,等待明年再见。
一个无人的角落中,有一支只剩一半的竹,另一半许是被狂风吹断,被暴雪打落。竹叶也仅存几片,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竹下,有一只小兽。很可爱,叫不出名字,但总觉得,温馨浪漫的一刻,这只小兽的模样,曾在眼前出现过。它轻轻拱了拱残竹。
竹不易察觉地抖了抖身子,动作很细微,但还是被身上覆盖着的雪觉察到了。雪微嗔,随风飘落下来,落在了小兽的身上。
小兽憨头憨脑,也学着竹,抖了抖身子,雪嘻嘻笑着,与地面上的一片银白融为一体。
一霎那,天地都静了。
一阵风吹来,砭骨。很冷。小兽身上的淡粉色绒毛为它抵御了一些寒气,但那棕色的小鼻子上还是结满了白霜。它有些呆了,在原地踌躇着。
它呆滞了一会儿,兴许是有些无聊,摇摇晃晃地绕着竹,一圈又一圈地走着。
竹有些欣喜,又有些担忧,就这样注视着这可爱的小生命,能在失去生命前,再看一看这冰封世界中唯一的鲜活,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哪怕仅仅只有短暂的时光,让这四周环绕的冷远离片刻,体味人间该有的温暖吧。
竹一直有个梦想,它想开出花朵来。但命运决定了开出花朵后很短时间内它就会死。即使如此,它还是有一个凄美的盟誓:“一旦让我遇到了最感动我的,一定要开出花来,哪怕以生命当作燃料燃烧,也在所不惜!”
面前的小兽天真无邪,竹忽然想起,还未曾仔细的看过它。是了,竹大悟,它是一只麂。永与清溪别,蒙将玉馔俱。无才逐仙隐,不敢恨庖厨。乱世轻全物,微声及祸枢。衣冠兼盗贼,饕餮用斯须。杜工部有此诗咏麂,竹还很清楚地记得。它微微笑着,看面前的小麂蹦来蹦去。
天快亮了,风更显得急了些,仿佛催命的无常,细数着生命的倒计时。
竹恍然未觉,依旧低头含笑注视着那只麂。目光多了几许悲凉,身形不住颤抖。
天已大亮,这角落迎来了第一拨人,他们负责清扫这里。竹身上落的雪花,被他们狠狠扫去,如此沉重的好意,让失去雪覆盖的竹觉得迎面吹来的风更添凉意。他们只是过客而已,竹对自己说。
麂在人出现的时候,就躲在一堆瓦砾里,它很安静地注视着,眨巴着小眼睛,纯洁如处子。
人都走了,只剩下满身伤痕的竹,拖着残破的身躯伫立在那里。
麂抖动着身上尚短的绒毛,钻了出来,地上都是雪,它滑了几下,摔倒了,但又爬了起来,向着竹走来。将它的头依偎在竹侧。
一声清鸣,竹身后的梧桐树上,火光乍现,一只拥有华美羽毛的鸟,欲火而出。竹也是认得的,那是只存在于神话中的凤凰。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就是将死前的幻觉吗?
凤凰抖了抖尾羽,仰天长鸣,从它的叫声可以听出,这是一只凰。凰的眼睛扫过竹与麂,眼角有清泪滑落。
竹只觉得泪水滑过全身,伤口开始愈合,不再疼痛。麂还依旧依偎在竹的身侧,似乎那凰,只有竹自己看得到。
竹心潮澎湃,它回头看看,凰依旧在引颈高歌;它低头看看,麂依旧保持着那个最舒服的睡姿。竹明悟了。真正能感动自己的,只有自己。指望别人拯救,指望靠别人征服,都是不切实际的幻想。
竹努力地释放着体内的能量,淡粉色的花从竹节中一朵朵钻出来,竹知道,若是只开一节的花,只有那一节会死,但它还是竭尽所能,直到淡粉色染亮了霜华。弥留之际,竹再次回头望了望,那凰早已不见。那是一个着黑衣的陌生人,围巾遮住了他的脸,是他用温水让竹能温暖一些···竹的视线开始模糊,那黑衣人又变成了一个女孩,又变成了一大团雪花状的雾气,渐渐蒙蔽了它的眼······
麂在睡梦中呢喃,滚动着身躯,似乎梦到了温暖的春天。
我在远处凝望,竹花暗香残留,香消在风起雨后,独留我轻嗅。远处的铃声响起,震落了我的泪,它打湿了我的黑衣,我的围巾,还有我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