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越来越近,敲击在砖地上,回荡在空气中,一步一响,犹如催命的钟声,当它停下时,就是音陵的生命终止的时候。
音陵连忙躲进墙壁上的火光照不到的阴影里去,她闭眼躺在地上,此时此刻除了装死,她也想不到别的办法了。
音陵竖起耳朵仔细聆听,那个人已经走进了甬道,他似乎并不是冲着音陵来的,只在她的牢房前站了一会儿,然后便走开了。音陵屏着的一口气终于吐了出来,她可以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音陵就像只惊弓之鸟,她不断地安慰自己这没什么好怕的,以求心跳能够平复下来。她担心心跳声都会将那个人引过来。
那个人并没有走太远,过了一会儿又回到了音陵这里,似乎在来回踱步。脚步声每经过一次,音陵就心惊肉跳一次,三番五次下去,她终于受不了了。
当那个人第七回走到她附近时,音陵把眼睛眯开了一条缝。她看见一双破损的牛皮靴子,上面纹着的许多怪异的暗金色花纹都已经剥落,应该已经穿了很久了。但除了这双牛皮靴,其他什么也看不到,全被灰色的长袍下摆遮住了。
她小心翼翼地转动脖子,好让视线能再往上看些。在昏暗的火光下,她看清楚了那是一张男人的脸,他骨瘦如柴,面如死灰,眼窝深深地陷下去,与其说他的嘴唇上没有一丝血色,倒不如说压根分辨不出他的面色与唇色之间的区别,他那只没有肉的鼻子长在这样一张脸上,仿佛是悬崖峭壁上的一只老兀鹫。
音陵从没见过这么瘦的人,虽然不是想象中青面獠牙的吸血魔,但这个样貌,着实也让她惊了一惊。
这个瘦男人边走边不安地搓着双手,就像一只夏日烦人的苍蝇,口中还不停地碎碎念着什么。
人类往往对未知的事物有莫名的恐惧。在看清了他的样貌之后,音陵反而没那么害怕了,她仔细去听瘦男人口中不断重复着的句子,却只依稀辨认出几个词语。
“……无法……没用……龙……研究……”
音陵默默组织着这些词语,在尝试了多种组合方式后,她猛然领悟:那两头没用的龙死了,研究无法继续。她又对比着听了一会儿,确认瘦男人说的就是这句话。
他口中的龙,指的一定是屠龙军杀死的那两头!她就知道!她就知道事有蹊跷!
此时的音陵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了,她一定要找到方法,从这里逃出去,一定要弄清楚,瘦男人所说的研究到底是什么,和那两头龙又有什么关系,她还要救出祈求与妻儿重逢的莫斯利叔叔。
突然从甬道深处发出了一声呜咽,瘦男人闻声抬头,快步走了过去。只听瘦男人在一间牢房前停下,忽然甬道内灌进一阵风,紧接着一扇牢门被猛地撞开。紧随其后的是一阵惨烈的哭叫求饶声,“求求你!求求你了!我奶奶只有我一个孙子!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我求求你!不要杀我!”
“我要什么你都可以给我?”突然响起一串尖锐的讥笑,瘦男人的声音就像他的长相一样渗人,“这可是你说的,我要什么你都可以给我!”
接着音陵听到身体撞击墙壁的闷响、铁条划过皮肉的冷冽,除了血腥味,她还闻得到皮肤滋烤的焦臭。夹杂在这些声音里的求饶声愈加悲戚,一声高过一声,声声撼击着音陵的耳膜,但只持续一阵之后便渐渐弱了下去,只偶尔发出几声轻哼。
这样的声音太折磨人了,音陵忍不住捂住耳朵,她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此刻全部丧失殆尽。她无意间又看见了那个身穿亚麻裙的女孩子,她依然背对着她躺着,但姿势似乎稍有变化,原本她是看不见她的左臂的,此刻却能清楚地看到她的左手腕上戴着一条手链。或许她没死,音陵心想,只不过跟她跟自己一样是在装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围忽然变得死寂一片,突然瘦男人爆发出一阵丧心病狂的疯笑,他喘了几口粗气,又朝音陵这边走来,脚步声变得比之前沉重许多,他似乎还拖拽着什么重物,沙沙的声响跟在他的步伐后头。他不再踱步徘徊,径直走向实验室。
瘦男人路经音陵牢房时,她又壮着胆子偷瞄了一眼。这回,一张血肉模糊的脸撞进她的眼眸里。那张脸的一半的皮已经剥落下来,无精打采地荡在他的下巴上,另一半脸上肿起一片血水泡,还在不停地往外喷着脓水,只留一对空洞的眼眶,无助地望着音陵。
这个人已经死了。
遭受了这种虐待,不可能还活着。
瘦男人抓着死去的可怜人的头发,将他拖进实验室,在身后留下长长一道血痕。他轻轻一挥手,又经过一阵风,将那扇打开的门重新关上了。
等瘦男人走远后,音陵匍匐到牢门边,她想看看瘦男人接下来要做什么。可瘦男人正好站在了音陵的视觉死角,她只能看到瘦男人的半个身形。只见瘦男人将他折磨致死的人抬上一个高处,然后操持起某种工具,哼起了一首轻快的小调。
“妈妈,快瞧啊,路边的那朵小花,我将它送给你,别在你的发髻上。妈妈,快瞧啊,树上的那颗苹果,我将它送给你,咬一口又甜又香……”
妈妈,快瞧啊,田边的那只小鸟,我将它送给你,叽喳着为你歌唱。
妈妈,快瞧啊,河面的那片倒影,是我们的笑脸,灿烂如花似暖阳。
这首童谣音陵也会唱,应该说汀国的每位母亲都会教孩子唱这首歌,音陵没有母亲,所以是索玛祭司教她的。
这本该是首欢快的歌曲,但从瘦男人的口中哼唱出来,有种说不出的阴郁和悲怆。伴着他的歌声,鲜红色的液体流到地面上,缓缓地延生开来,在瘦男人的脚边,开出一朵朵血色之花。
音陵虽然看不到他在对尸体做什么,但她见过祭台上的肉块,所以她猜得到。瘦男人就是这样,惬意地哼着歌,将一具完整的尸体肢解成碎块。她竭力按住嘴巴,以确保自己不会叫出声,就算嘴部被弄得生疼,她也不敢放松一寸。当瘦男人终于完成分尸作业,拖着一大篮子尸块重新出现在音陵视野里时,她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热泪滚过冰凉的脸颊,朦胧中她看到,篮子的最顶端,放着那颗面目全非的脑袋,此刻依然用空洞的双眼望着她。
音陵从未像现在这样,全身心地憎恨着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