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恶战后天已经完全黑了，士兵们都累了，营地也被毁得七颠八倒。早风的指示，是让大家今晚先好好休息，那头龙受了重伤跑不太远，第二天天亮再去追击逃跑的恶龙。
音陵正在替伤兵们上药，她觉得心里堵得慌，想出去透透气，交代一旁帮手的小兵几句注意事项，便掀帐离开了。
音陵在营地里四处走走，忽然瞧见一片烛光。几个人围在一起，身边摆着鲜花和蜡烛，他们跪在地上，做着祷告的手势，姿态虔诚。音陵知道，他们在悼念死去的战友。
傍晚的那场突袭，虽然早风应对及时，却还是没能避免伤亡。仔细想想，音陵的心又有些悲凉，即使是再精密的作战计划，都不能百分百的保证己方没有损失，何况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本就没有什么计划能真正做到天衣无缝。
只要有战争，死亡就是无可避免的。
她虽然明白这个道理，但一想起同伴的尸体，她就没办法说服自己，说服自己去接受这个事实。那几具尸体不再会动，不再会说话。可就在今夜之前，他们明明还在谈天说笑，还在畅想未来……
“后悔了吗？”早风不知何时来到她的身侧，他也望向那几个做祷告的士兵，情绪里察觉不出有一丝起伏，“加入屠龙军，你后悔了吗？”
音陵想了一阵，摇头道：“不后悔。”
她不后悔。即使已经见识过真实的战场，已经体会过失去战友的悲伤，她都不曾后悔。因为屠龙军参与的战争，是对龙族的暴虐做出的反抗。如果没有屠龙军挡在前线，只会有更多人受伤。
父亲的死换来了远山城的安宁，战友的死换来了梅洛镇的安宁，如果将来某一天自己也能死得其所，她绝对也会义无反顾。
音陵回答得果断，早风意外地感到欣慰。音陵她啊，或许比他想象中的，要愈加坚强。
可她的身体就不似精神上那般坚强了，秋夜清冷，她又没有披袍子，肩膀在寒风中似乎有些发抖。
忽的一袭温热的长袍盖住了音陵的肩膀，冷风被挡在了外头，她原本冰凉的身体此刻暖乎乎的。
早风冷淡地道：“还有许多伤员需要你的照顾，所以你可别冻病了。”
虽然早风说是为了伤员着想，但音陵心里头还是涌起一阵暖意。
可这暖意没持续多久，她又开始难过起来。在面对失去同伴这件事上，早风显然比她冷静许多，而这样的冷静，是得经历过多少次才能锻炼出来的？她轻声道：“以后我是不是也会变得无动于衷了……”
“不会的。”早风一下猜中她在烦恼什么，“正是因为面对过死亡，所以才会畏惧死亡。正是因为畏惧死亡，才会对自己的每一个决定都慎重小心。”他看着音陵笑了，“所以我相信，如果是你的话，不会的。”
音陵愣了一下，一股内疚油然而生。
早风信任着她，她却单方面地认为早风冷静是因为不在意，却没考虑到他身处于一个什么样的位置。他是最高指挥官，军队所有人的性命都有可能因为他一个错误的决策而覆灭。他肩膀上承受着多少压力，她根本无从想象。
音陵突然懂了，无论战争有多残酷，有责任感的人都不会视他人之命如草芥。
“少将军，谢谢。”
谢谢他解开她的疑惑，谢谢他对她的信任。
音陵也要努力成为一个有责任感的人，所以只要能帮助早风做出更精确的决定，事无巨细她都应该告知早风，包括那件事。她问道：“对了，在那头龙逃跑之前，少将军是否听到过一曲竖琴乐？”
早风回想一阵，道：“那头龙确实不简单，但是竖琴乐……我没有听见。”
这让音陵的忧思又加重了一分，温萝和早风都没有听见，她之前也问过好几个士兵，也都说没有。但她却听得清清楚楚，她坚信确有其音，绝对不会是错觉。
那么答案就只有一个，那竖琴乐声，只有她能听见。可这又是为什么？她苦苦想了半天，得出的结果让她起了无边的寒意。
只有她才能听见的乐声，或许……正是弹奏者蓄意为之。
想到这里，音陵不由得担心起明早的行动，但早风说没听到，她也不能十分肯定乐声就与之有关，她不敢多加妄言，只得试探地问：“少将军，明天……一定要去追那头龙吗？”
“是的，”早风看出了音陵的不放心，也只能以点头回应，“我知道今天的战斗疑点颇多，但是那头龙必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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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晚音陵睡得很差，一回到营帐就倦意缠身，后背一沾床就睡死过去了，可从后半夜开始便不停地做噩梦。她梦见很多人，千夺、温萝、少将军……还有好多士兵，他们变成了一具具尸体，像死鱼翻着白肚皮，漂浮在血海里。突然有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脚踝，她大叫着回头，看到一个弹着竖琴，辨不清面貌的人狰狞张狂地朝她大笑着……
音陵挣扎着从噩梦中醒来，糟糕的睡眠让她头疼欲裂，布衫已经被汗浸湿了，贴着皮肤很不舒服。弹竖琴的人，一个弹竖琴的人……她没法忘记梦中的情形，想起朋友们惨死的样子，她不由地朝温萝的床位看去。那床上已经没有人了，被子被粗糙地叠了几下，温萝已经走了。
营帐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音陵穿好衣服，撩起帐门，外头天才刚刚亮，军队已经准备出发了。她越想越不放心，跑去早风的营帐，正巧遇见早风从帐内出来。
早风穿着银白铠甲，经过一夜的休息，精神焕发，相比之下，面前的音陵肿着眼睛，头发乱糟糟的，没精打采的样子活像一只被猫抓了的小狗。他还是第一次见到音陵这副可爱模样，不由笑出了声，见音陵偷偷瞪他一眼，才敛起笑容，问：“怎么了，是军队集合的动静吵到你了？”
音陵摇了下头，吵醒她的是那个血红色的噩梦，她恳求早风，“少将军，这次行动可不可以带上我？”
早风想也没想就回绝了她，“不可以，你得留在营地。”他不会让音陵涉险。
“可是！”音陵急忙开口，声音却渐渐小了下去，“可是我做了一个噩梦……”
她猜到早风会拒绝，要换做是她，她也不会让一个战斗力为零，体力还弱的累赘跟着军队。不过是一个噩梦而已，她又不是拥有占卜能力的祭祀，她的梦根本说明不了什么。就算她跟着一起去了，真遇到危急情况的时候，她都无法保证自己的安全，更别提帮上早风什么忙了。
她现在能做的，就只有相信早风。他身经百战，一定能处理好各种状况。那头龙，和他之前战胜过的那些龙没什么两样，不过是为他的军功薄多添一笔的存在罢了。
所以，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
“可是什么？”早风没有听清音陵的后半句话。
音陵垂下了眼帘，“没什么，是我提了任性的请求，对不起。”
此时安明走了过来，他对早风行了礼，“军队已经整队完毕，随时可以出发。”
早风点了点头，他又看了音陵一眼，“那我走了。”然后随同安明离去。
音陵望着他的背影，总感觉这会是一次漫长的告别。“少将军！”声音在她意识到之前，已经脱口而出。
早风应声回头，站在远处的音陵看上去局促不安。
“请少将军，一定要平安无事地归来！”音陵朝他喊道。
早风扬起嘴角，“嗯，一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