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早风同意音陵留下融丘,但他的另一条命令也是落实得一点儿都不含糊。
军队生涯第二天便被禁了足,音陵心中实在有说不出的郁闷。虽然千夺和温萝时常来看她,但每每听到房间外士兵们训练忙碌的喧闹声,再看看自己守着一室清冷,心里总是空落落的。
禁足期间一个人独处且手头无事可做,最容易的就是胡思乱想。
她每天一睁眼,就是在不断地回忆林中遇险的那一天。她的记忆是有断层的,虽然后来知晓昏迷期间是融丘保护了她,但当时具体发生过什么,她是毫不知情的。
那天她与千夺寻了一上午,一只活物都没见着,可为何正巧在她昏迷的时候,冒出了一群灰狼?当时她只顾融丘的安危,如今细想起来,它到底是怎么与灰狼缠斗的,灰狼身上那些明显的烧伤痕迹……都让她百思不解。
虽然名字里有个音,但她却一点儿都不懂音律,所以更加无法解释,她曾听到过的那一段竖琴乐声。里面是否包含什么,意味什么,还是只是恰好有人在附近弹奏竖琴,仅此而已?
她总感觉这几天自己的脑袋都重了好多,可即使如此,她也什么都没想明白。
一天午后,有人敲响了她的房门。
她本以为是千夺或温萝,打开门后,却见到了管理马厩的小兵杰昆,此刻正满面愁容。
音陵正想问明他的来意,杰昆一见她,抢先开口道:“哎哟,这几天可愁坏我了!”
“怎么了?慢慢说。”音陵招呼他坐下,给他倒了杯水。
杰昆哭丧着脸道:“都是你那天带回来的那匹大黑马!”他喝了一口水,继续说起来,“它不进食啊!我连着给它换了三次草料,它都不吃,可其他马都吃得好好的呀!少将军特地嘱咐我要好生照料它,它再不吃,饿坏了我可怎么交代啊!”
音陵安抚了几句,忽然想起了那个夜晚,心中一动,对杰昆道:“你要不试试喂它吃肉?”融丘会吃掉灰狼的尸体,说不定也会吃其他的肉。
杰昆虽有些迟疑,从来没听说过喂马吃肉的说法,却也是走投无路,只好去照办。
大概半个小时后,杰昆又找了过来,这回表情更难看了,仿佛随时都会哭出来,“肉我喂过了,可它只闻了闻就走开了,照样没吃啊!这可怎么办啊,少将军怪罪下来,我可担待不起啊!”
融丘闻了,却不吃,说不定它对肉是有兴趣的,只不过选错了种类。音陵问:“你喂它吃的是什么肉?”
“是咱们昨夜吃剩下来的肉啊,这难道还有什么讲究吗?”
音陵想了一阵,豁然明白,她说:“你喂它吃生鲜的肉试试?”她已经完全把融丘看做肉食动物了。对于它们来说,死了没多久的灰狼,当然比经过烧煮还隔夜的肉美味多了。
杰昆第三次找到音陵时,终于不再愁眉苦脸,连连道谢,同时还很惊奇,“吃了,它终于吃了!我还是头一次见马儿吃肉的呢!”
别说杰昆了,马吃肉这种事,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说出去谁都不会信。
杰昆离开后,她突然产生了一丝担忧。
虽然她认定融丘不坏,却无法不去在意,融丘与其他马的巨大差异。它这么与众不同,或许真的会像千夺所说的那样,成为隐患。
她坚信融丘不会伤害她,却不能保证它与其他人也能和平共处。
不管是不是杞人忧天,未雨绸缪总是好的。她决定提前为融丘求一份恩典。
能给予这份恩典的人,只有少将军。
而温萝或许能帮她这个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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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温萝踩着月光走进了早风的房间。
早风在案前处理事务,见温萝进来,只是简单打了一声招呼,又继续埋头工作。
温萝径直走向房间内的火炉,掏出一颗球状的紫色小药丸丢入火中,一直盯着火焰久久不语。
好一会儿,早风才从文书中抬起头,一阵淡香钻入鼻腔,清甜淡雅,舒缓了他因长时间思考而疲劳的神经。他问道:“这是哪里来的香气?”
温萝却答非所问,她道:“今天音陵拜托了我一件事。”
早风将羽毛笔插回墨水瓶里,看着温萝,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温萝问他:“你就不关心她在山中遇到了什么吗?”
听到这个问题,早风转过脸,避开了温萝的视线。
他关心,当然关心。
他没有问清楚来龙去脉便将音陵禁足,正是因为关心则乱。可这样一来,音陵说不定会在心里埋怨他。所以就算他关心,也张不开那张嘴。
早风没有回答,温萝也没有继续追问。她把从音陵和千夺那儿问来的经过转述给了早风。
早风听后,颇为讶异,“竟还有这等事,看来这龙啸山的深林里,还藏着一些不为人知的东西。”
温萝将一个小盒子放在早风面前,盒子里装着许多刚才焚烧过的紫色药丸。她道:“这就是她下山的理由,现在我替她交给你了。”
早风的鼻尖依然萦绕着那股好闻的香气,这几天脑袋里一直存在的肿胀感,此刻也消散许多了。他看着桌上装着药丸的小盒子,忽然明白过来,原来音陵下山,是为了给他制作这种药丸。
他轻描淡写地道:“那就替我谢谢她了。”
见早风态度冷淡,温萝胸膛起伏,“哥哥,到底从什么时候起,你变得这么不坦率了?”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早风的心思,收到这些药丸他不可能不高兴。他不对音陵有所表示就算了,为什么连在自己的妹妹面前,也要隐瞒真实的感受。
喜欢上一个人,就会变得这么胆小吗?
这句话温萝没有问出口,她忽觉一阵痛心,没等早风回答,自行扯开了话题。她道:“算了,来说说音陵拜托我的那件事吧。”
既然温萝没有继续问下去的意思,那这个问题,早风就当做没有听到,“你说吧。”
“音陵想替融丘求情。”
“融丘?那匹马怎么了?”
温萝不懂为什么要给一匹马求情,但还是将音陵的话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音陵说,与其他马儿比起来,融丘虽然有些异乎寻常,但绝不是什么邪神魔物,若是融丘日后犯了什么错,还请少将军护它一条生路。”
保住一匹马的性命,这听上去并不是什么难事。这样简单的一件事,她都要来拜托自己,在别人看来或许是小题大做,但在早风的眼里,却看到了音陵爱马惜马的一面。
早风微微笑道:“我知道了。”
温萝还想说点什么,但话到一到嘴边却化作了叹息。
她熟悉早风,却不了解早风。所以她不知道,为什么哥哥会对一个刚认识的女子有这么深的感情。她只看到他的掩饰,却不知道他掩饰的原因。她也不曾真正喜欢过谁,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既然自己也有诸多的不明白,又有什么资格对早风指手画脚。最终她什么都没说,推门离去。
温萝离开后,早风盯着桌上的小盒子,目不转睛,不可避免地想到了那个问题。
不坦率。温萝总是能一语中的。
不坦率,是因为害怕。而他在害怕什么?是千夺的存在,还是时光的距离,或是两者皆有?
可不管是哪种,都不能成为他逃避不前的理由。一味地躲避,只会让他们之间越行越远。
喜欢就是喜欢,高兴就是高兴。就算做不到完全的坦诚相待,至少,能稍微表达一下真实的感受吧?
如果能从这一点开始改变的话,应该还不算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