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点三十二分，夜幕低垂，秋凉如水。杜天明将若琳那辆紫红色的雅力士，如往常那样停在老榕树旁边的空地上，步行越过村道走进周家。客厅尽头，周政背着他们弓着腰在书案前练习书法，这是他退休后除了盆载以外的主要爱好。周政回头看见他们回来，便放下毛笔走到罗汉床坐下准备泡茶。他的习惯动作，每逢女婿回来都要泡上一壶好茶热情款待。王磊以前也享受同等的待遇，杜天明不知为何想起他来，胸口荡过一阵酸酸的感觉。若琳没有坐下来陪他们喝茶聊天，直接到二楼找君诺去了。
半小时后，何秋菊吆喝着开饭。她没有像往常那样为迟归的家人预留饭菜，看样子今晚若云没有回来。何秋菊喜欢在吃饭的时候，唠叨村里村外的事情，比如谁家的女儿嫁入豪门，谁家的儿子娶了有钱媳妇，谁家的小孩入读名校等等。她总是乐此不疲，喋喋不休，也不管别人是否喜欢。杜天明有时感到纳闷，她是如何获悉这些小道消息。有时，他在想她这些说话是否别有所指，说给他这个不争气的女婿听。每次当他有这种想法时，又觉得自己小肚鸡肠。
今天还没等他落坐，何秋菊又在说着同事的女儿下个月出嫁的事情，新郎是东海市某领导的儿子。当她说起这些时，脸上荡漾着显而易见的妒忌和羡慕，然后又自艾自怜地感叹起来。周政白了她一眼，低头不语，明显加快了咀嚼的速度。无论是午饭还是晚餐，只要何秋菊唠叨不停，他总是吃得很快。起初杜天明以为瘦削单薄的他饭量不多，后来才发现这是他对妻子的无声抗议。
“妈妈，国庆假期我陪天明回清连。”看见杜天明不敢吱声，若琳趁母亲停顿的片刻，抓紧机会冲口而出。
“我们想带君诺回去，让我妈见见孙子。”杜天明正在犯愁不知如何启齿，听到若琳提起，随即跟着附应。
“哦，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三号回去，六号回来。”杜天明回道。
“哎哟，那可不行呀！我们那些退休同事约好四号那天食饭，我要带君诺一起参加呢。”何秋菊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杜天明一脸无奈，眼巴巴望着若琳，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
“妈妈，怎有这么巧呢？”若琳怀疑母亲撒谎，但又不好明说。
“见面是两个月前约好的，大家说好带孙子出来，让小朋友一起玩耍。”何秋菊似乎读懂了女儿的眼神。但是她的解释，在若琳看来多少有些欲盖弥彰。
“你这个人难道不懂什么叫通情达理吗？”或是看到杜天明窘迫的样子，周政于心不忍，重重放下碗筷，抬头狠狠瞪着何秋菊，“天明好不容易回家一趟，肯定要带君诺回去见奶奶呀！你的同事都在东海，见面的机会多着呢！”
“老早就定好的事情，你要我怎样跟同事解释呀？”何秋菊提高声量辩解，并不甘心就此罢休。
“别再为难天明了，你有没有想过亲家母的感受，一年到头都见不到孙子一次，而你却天天带着君诺。现在让你分出几天都不乐意，也太不近人情了吧！”周政语气高昂，越说越激动。何秋菊瞪眼喘气，哑口无言，只得板着脸，在一旁生闷气。
“天明，三号你过来接君诺。这事就这么定了，吃饭吧！”周政的表态铿锵有力，不容置疑。杜天明感激地望了他一眼，白光灯下他那瘦削的身影，突然变得有点陌生。向来唯唯是诺的岳父今天怎么了，竟敢跟他的妻子公然叫板。让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向来飚悍的何秋菊竟然选择屈服。若琳生怕事情有变，不由分说连忙确认，“三号早上我们来接君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