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远嗜糖如命。
小小的薄荷糖,含在嘴里,甜蜜中带点清凉的味道透过舌尖传递到身上每一个感官,嘴里满满的清香的薄荷味。宁远坐在宁彩常常做的那个位置,含着嘴里的薄荷糖,看海。
这糖是宁彩买来的,跑了几个街区。
以后,就吃不到了吧。
这个时间,彩彩应该又回到了滕与岳的身边。
在滕与岳之前,宁远与宁彩通过电话。
宁彩说,阿远,你什么时候来接我。这里的每个人,我都不喜欢。宁彩还说,阿远,我想你了。她说想他的时候,他感知到,心脏在一刹那不受控制地跳个不停,脱离的正常的频率。
他很想知道,她说想他,和说想一明二美,会不会有不同。
沙发旁边,是宁彩经常看的书。随手拣起一本,是但丁的《神曲》,意大利语。
宁远微怔。
他很少听到宁彩讲意大利语,即使在学校,她也是话少的可怜。他以为,她的意大利语水平也就是仅仅能满足正常的生活以及上课,却忘记了,她可是天才少女褚言汀。无所不能的褚言汀,即使失忆了,她的天分也没有被夺走。
桌上的手机亮了起来,震动着,震的桌子也微微有规律的颤抖。
是唐毅。
唐毅说,阿远,我怎么觉着滕与岳看宁彩的眼神怎么像是在看褚言溪呢?
宁远嘴角微微一撇,他怎会不知道。滕与岳是把宁彩当成了褚言溪了。是要让宁彩成为替身还是这是他折磨她的另一种手段呢。
宁彩呢?
是甘愿做回滕与岳永远不会爱上的褚言汀,还是,做褚言溪的替身然后得到滕与岳的爱呢?
褚言汀那么骄傲,是绝对不会甘心做谁的替身的吧。即使那个人,和她一模一样。
“唐毅你说,如果彩彩恢复了记忆,她还会不会爱着滕与岳呢?”仅仅问出这个问题,宁远都感觉到心底里酸涩的妒意在慢慢浮现。
“阿远,我真不是要安慰你啊,我真心觉得,宁彩不怎么待见滕与岳,她看他的眼神,凭我多年驰骋情场的经验,那不该是一个女人对自己喜爱的男人该有的眼神。这是实话啊,实话。”唐毅语气很坚定很坚定,很认真很认真。
宁远眼睛里汹涌着波涛,随后,叹息。
“你那边怎么样了。”宁远避开了原来的话题。
唐毅不满的冷哼一声,“你话题转的有点忒突然。”
唐毅换了严肃的语气,“加上我原先玩剩下的那些,我现在手里有10%宁氏的股份。加上你手里持有的我们一共是30%。至于褚氏和滕氏,已经完成了计划的一半。”
宁远沉吟着,摸摸了左手上的羽毛纹身,“恩,我这边也差不多了,后天你就回来吧。我也是时候回去了。我放彩彩回去,但是绝不是让她做褚言溪的替身。”
..
赶到医院的时候,云端和刘尚尚正陪着沈意暖说笑。
他们三个人是从学生时代就建立起得革命友谊,有很多的回忆,有很多的话题。
沈意暖头上的伤口已经被纱布遮挡住,白色的纱布就像一个补丁一样贴在沈意暖的额头上,怎么看怎么明显。
找到宁彩,时川和孟祺已经各回各家了。褚临也让滕与岳打发走了。从会所的台阶上抱起她来,放在车上,就直奔医院了。
从滕与岳走进病房,沈意暖就一直看着他,面色苍白,我见犹怜。
宁彩也是面色苍白,只是,滕与岳一直没发现。
一路上,他都没说话,显然,他是在生气。
她也很委屈,她没有想要逃离,只是,暂时,迷了路。
从进入这间到处都是白色的病房之后,宁彩就觉得,呼吸困难。病房里消毒水的味道、药水的味道,各种味道混合着冲击着宁彩的嗅觉,她甚至觉着,有点头晕。
“言溪,你去了哪里?我快担心死了。”这个声音是沈意暖发出来的,很虚弱,宁彩需要很吃力才能挺清楚她在说什么。
“是啊,言溪,我们大家都在担心你,尤其是滕少,他一时着急上火,误伤了暖暖。我刚才看了看伤口,这么长。”她比划着,大概有整个额头那么长的一道疤。
宁彩心想,这么长的疤,大概会破相的吧。那她就又多了一宗罪。
回来是罪,离开也是罪。
“溪溪,过来给意暖道歉。”滕与岳说。
宁彩怔住,以为自己听错了。为什么,要她道歉。
“滕少,意暖受伤并不是言溪导致的,让她道歉,这有点过分吧。”终于有人站在她的阵营了,是云端。那个干净帅气的男生。
宁彩艰难地对着云端露出感激的笑容。
白色,恐怖的白色,包围了她。闭上眼睛,就看不到了吧。于是,宁彩就闭上了眼睛,因此没看到滕与岳脸上的不悦和沈意暖嘴角的讥讽。
“阿岳,我受伤纯属意外,怎么能怪言溪。只要言溪找回来了,她没事就好。”沈意暖脸上是虚弱的笑容。她看着滕与岳,眼睛里满是温柔。
宁彩倏忽睁开了眼睛,她不明白,明明恨透她的人,为什么可以说出这样感天动地的话。连她,都触动了。以为几个小时前的那场争执,只是她自己的臆想,因为偏见,所以产生的臆想。
滕与岳看着沈意暖,她即使受伤了,还在坚强的微笑。即使自己受了委屈,却还在担心着宁彩。滕与岳心里的愧疚就像一个洞,越来越深,越来越深。
一个晚上的愧疚、担心、不满、愤怒胶着着,升华着,他需要宣泄,需要找一个出口。
“溪溪,自己的行为导致的后果,就要道歉,过来跟意暖道歉。”
他还在纠结着这个问题。
回来上海,她对每个人尽可能地彬彬有礼。她不知道以前的褚言溪是什么样的姿态,怎么走路,怎么说话。但是,只有谦逊有礼,总是不会错的。但是,失忆了的人也有完整的人格,她可以去安抚沈意暖,可以去为她做一些事情。但为什么她要道歉。哪件事情她做错了?
眩晕感越来越浓烈。
没关系。
宁彩说服自己。
沈意暖已经受伤了,因为我的离开受伤了。
有句话叫做,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同样的道理。
的确应该道歉呢。
宁彩郑重的走到沈意暖的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沈意暖,对不起,因为我的任性,害你受伤。对不起”
宁彩退后一步又深深鞠了一躬。礼貌、歉意、疏离。
“让大家担心了,对不起”
滕与岳皱皱眉,脸色很难看,他并不熟悉更不习惯这样的宁彩,谦逊有礼。
沈意暖也怔住。
她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褚言溪,或者,褚言汀。
不管是谁,她们一个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一个是恃才傲物、目空一切的天才。
谁曾像这样的低姿态地对谁道过歉。
云端看着这样的宁彩,神色极其复杂。
大概是刚刚用力过猛,宁彩好像看到了星星。星星的周围,又是一大片一大片的白色,将她团团围住,水泄不通。
她听到云端的声音,“言溪,你怎么了?”
然后,什么也听不到了,陷入一片虚无。
宁彩晕倒了。
又是一片白茫茫,无边无际的白,让人恐惧,让人绝望的白。虚无的白,苍茫的白,仿佛整个宇宙,不复存在。
点点更白的白光,逐渐聚拢,越来越近。
又是这个,又是这个梦。
对,这是梦,要醒来,要醒来。
她大声叫喊,可以没有声音。再声嘶力竭,也没有声音。怎么挣扎,怎么挣扎,也逃不开。
拥有白色翅膀的人,将她团团围住。
他们嘲笑她,讥讽她,把她视为怪物。
对啊,是怪物,宁彩看到自己右手上的羽毛纹身渗入肉里。长出黑色绒毛,黑色翅膀。有一个白色翅膀的人的声音,她听的特别清晰。
那人说,魔鬼,你是魔鬼。你是怪物。怪物。
周围叫嚣着,讨伐着她。
有一个声音,白光深处传来,那个声音说,魔鬼不配得到爱,不配得到爱,不配得到爱,不配,不配。
像诅咒一般的声音重复着,回荡着,像符咒一般将她包围。然后,宁彩开始头疼,钻心的头疼。她尖叫着,终于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周围的白光消失了。世界安静下来,只剩下她自己。
只是那个诅咒般的声音仍回荡在她的脑海里。
不。
她想要被爱,她不要做异类。
她一根一根拔掉了身上的黑色的羽毛,翅膀已是鲜血淋漓。
身上已经光秃秃了,没有一根黑色羽毛。可是光秃秃的她依然是异类啊。
于是,她到处寻找,寻找羽毛,白色的羽毛、红色的羽毛、黄色的羽毛。躲在一个角落里,她将捡到的羽毛插入流着血的羽孔里。那些杂乱的羽毛钻进肉里,好疼啊。
终于,终于,她把每一个羽孔里都插上了羽毛。
只是,五颜六色的翅膀,不是白色的,不是纯白的,仍然,不伦不类。
不伦不类。
找不回自己,成不了别人。
只能,不伦不类。
宁彩哭了。